正文  chapter 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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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的早上,何其睜開一雙熊貓眼在床上坐起來。他昨晚沒睡好,注意力一直放在門外,豎起耳朵聽聲音,搞得神經緊蹦,四點多才在床上睡著。期間他聽到男人打開了洗澡間的門,有一瞬間他以為打開的是房門,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後來聽到洗漱聲,才發現不是,又悻悻地躺了回去。
    男人洗了澡。入睡前何其最後想到的是這個。
    當他醒來,一身的起床氣,浮腫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大門上,心中複雜。那男人現在就是一隻薛定諤的貓,大門打開,他在或不在,都是一則驚悚的懸疑故事。
    時針指到八點,平時這個時間何其的肚子早就餓了。但他要吃早餐,得先刷牙洗臉吧,要刷牙洗臉,得先開門吧。洗漱間在外頭,外頭有一隻薛定諤的貓。
    他鼓起勇氣下了床,此時離他醒來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邢衍竟然靠在牆上睡著了。
    好了,打開箱子證明貓是存在,並且鮮活的。他失望地歎了口氣,看著男人熟睡的睡顏,心中萬般感慨,又不能將他推醒,跟他說:“你給滾出去!”這樣太暴力了。
    讓何其感到驚訝的是,男人真的好好洗了澡,還洗了頭,身上隻穿了薄薄的長袖,衣服濕漉漉的晾在曬衣繩上。他身上散發著和何其一樣的沐浴露味道,隻是可能太久沒洗澡的緣故,他還是能隱約聞到邢衍身上原始的味道。有點類似於古木混在沼澤裏,朽氣加頹爛的感覺。
    他的手竟然比臉還白,簡直不像一個拾荒者的手!何其憤懣的在心裏腹誹:“他是用嘴巴撿東西吃嗎?根本想象不出他靠著這雙手平日在垃圾桶裏翻找食物。”
    那雙纖長幹淨的手上,還能清晰的看見幾道傷痕,應該是不小心被劃傷的。何其隻覺得可惜,就像一個絕世的美人有著全世界最好看的臉,卻被人用小刀劃開了一個口子。
    他站在門裏,看著牆外嬰兒般沉沉入睡的男人,仔仔細細,從裏到外地打量他。他將洗好的頭發用跟細繩綁成了馬尾,露出修長的脖頸。何其注意到他耳後有一塊黑色的汙垢,難得全身洗得那麼幹淨了,居然還留下一條漏網之魚。那塊不規則硬幣般大小的痕跡在他看來十分的刺眼,很想現在就拿起一塊抹布將它抹殺掉,但他又不願讓邢衍這個時候起來。
    何其刷了牙,洗了臉,肚子瘋狂的唱著交響曲,他拿好鑰匙錢包手機,就匆匆下樓了。希望豆漿油條的早餐攤還沒收,不然包子粉條也是可以的。大早上粽子炒粉就算了吧,昨天晚上吃的一盒冰淇淋讓他的胃脹了一夜,還好沒有拉肚子。
    他早餐是在攤上吃的,還給邢衍買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回來的時候,街上的寵物店剛剛開門,他在透明的玻璃櫥窗外站住了。
    粉紅色的鐵籠裏關著月份不大的貓貓狗狗,有些還沒斷奶,對著飼養員嗚嗚叫喚。他先前看中了一隻英國短耳貓,灰色的,在它的兄弟之間蹦達得厲害。一問價格,三千多,一整個月的工資。他隻好灰頭土臉的出來了。回頭算了一筆賬,在淘寶上把養貓必備的單品放入購物車,又是半個月的工資,還不包括每個月的貓糧錢。養不起養不起,把購物車都清空了,讓自己斷了這個念想。
    今天這是怎麼了,他突然又想養貓了。或者隨便什麼寵物也行,倉鼠、金魚、烏龜、小白兔。
    他想起大學時候在圖書館讀過的一本書——《仿生人也會夢見電子羊嗎》,男主有了一隻以假亂真的電子羊,但他一直想要真正的,會吃草會生病的綿羊,隻因它是活著的,不受控製器左右,自然也不被人類所擺布。
    這部小說還改編成了電影,科幻圈裏鼎鼎有名,名字叫《銀翼殺手》。
    粉紅色的籠子裏沒有短耳貓,可能是被誰買去了。何其看了一會兒,便拎著給邢衍買的早餐走開了。
    九點半的太陽開始變得刺眼,熱度在刷成白色的水泥板上逐漸升騰。他回到家,男人還在睡。他躺在地板上,在何其出門期間,睡覺姿勢由坐著變成了躺著,已經完全睡死過去。
    太陽快要照到身上了,他仍然睡得無知無覺。
    何其蹲下了,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推了推。邢衍很快就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神恢複了一點清明,但他沒有著急起來。也許是早起血壓低的緣故,邢衍動作緩慢地將兩隻手撐在地板坐了起來,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何其才知道其實他還沒睡醒。
    他將皮蛋瘦肉粥放在他麵前,說了句:“起來吃早餐。”邢衍聽到這句話,才清醒過來,他沒有迫不及待的吃他的早餐,而是看著何其,好像在說:“你給我買了早餐?”
    何其沒有理會他的眼神透露出的內心活動,而是站起來,把早餐拿進了屋裏。就在邢衍以為他在作弄自己的時候,屋裏傳來何其的聲音:“想吃就進來,你難道想在太陽底下吃嗎?”陽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上了他的大腿。
    邢衍站起來往屋裏走,在門口停下了,何其又罵了他一句:“你傻站著幹嘛?”他乖乖地走過去,何其在桌上給他騰出了一個位置,將雜七雜八的東西隨便規整了一下。
    他正要坐下,卻被人拉住了。何其皺著眉打量他身上的衣服:“你這衣服洗了沒有?”
    邢衍點點頭。
    “洗了怎麼馬上穿上了?你是不是穿著濕衣服在外麵坐了一夜?”何其隻是問問,他早就看這身衣服不爽。要不是昨天邢衍自己洗了個澡,他是說什麼都不會讓他進屋的。難為他有輕微的潔癖,還允許一個流浪漢出現在三尺範圍之內。邢衍說他洗過身上的衣服,搓揉兩下能叫洗嗎?
    何其讓他站著,回過神在櫃子裏翻找了一陣,找到了兩件不怎麼穿的t恤和一條高中時期的校服褲。這還是上大學的時候帶來的,原本打算當睡褲穿,沒想到大學裏的舍友一個個奔放得很,人人爭相裸睡,他好歹套了條四角內褲,但這校服褲後來是沒什麼機會穿了。
    藍色的校服褲抓在手裏,此刻便勾起了許多回憶。何其定了定神,走過來把衣服扔到邢衍的懷裏,叫他到洗澡間換了,順便洗個澡。
    邢衍接過他給的衣服,拿在手上默默地出神。看他的樣子,何其一臉疑惑地問道:“怎麼了?是覺得衣服不合身嗎?”邢衍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拿著衣服轉身向門口走去。
    何其看著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瘦成這樣沒理由不合身啊,短一點應該。”
    果然邢衍從洗澡間裏走出來,藍色的褲腿短了一截。明明在何其身上剛好合適,在邢衍一米八幾的個頭下硬生生變成了八分褲。更過分的是何其給他的t恤,套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大得不像話,好像還能裝進一個人的樣子。何其看著他喜劇十足的打扮,不由得噗哧笑了一聲。這衣服他忘了什麼時候買的,印象中好像同宿舍的胖子也有過一件,應該是畢業時不小心放進了他箱子裏,反正他自己是穿不下這件大衣服的。
    他抓著大如水桶的衣服下擺,不知所措地看著何其。何其假裝咳嗽了一聲,從櫃子裏另找了一件平時穿的,扔給了他。邢衍背過身去,將身上的衣服脫了,露出上半身。可能是剛剛衝了涼的關係,他腦袋後紮成的馬尾沾了水,沿著凹凸可見的脊椎骨流了下來。
    因為常年穿長袖,沒有曬到太陽,他的背很白。背影看上去有點營養不良,當手臂用力抬起來,兩片蝴蝶骨便像山丘一樣聳立著。由於寬肩窄臀,邢衍的身材勉強算得上“倒三角”。
    那塊黑色的汙漬像是寄生在他耳後一般,洗了兩次澡都沒洗掉。何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總忍不住往那邊看。邢衍剛把衣服穿好,正要轉過頭來,突然發現何其離他站得很近,肩膀幾乎碰到一起。他嚇著了,呼吸明顯停頓了一下,尤其是當何其的手向他的伸過來的時候,邢衍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何其的手卻是不客氣地捏住了他的耳垂,視線放在他腦袋後麵。邢衍此時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見何其嫌棄地說了一句:“你的脖子都沒洗幹淨!”他甚至還湊過去聞了一下,“你頭發那麼長,總覺得有味道。”
    邢衍摸著被他放開的耳朵,支支吾吾地說道:“真……真的嗎?我洗過兩遍澡了。”在茂盛胡須的掩飾下,他臉頰發燙,不由得低下了頭。
    何其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刀,對他說:“夏天到了,還是把頭發剪了吧。”
    邢衍不確定地說:“剪……剪了嗎?”
    “不剪留著演古裝劇嗎?”他將剪刀在手裏哢嚓了兩下,臉上是不容置疑的表情。
    邢衍又說:“你……你來剪嗎?”
    何其看著手裏的剪刀沉思了片刻,下決心地說道:“行吧!我來剪,反正你自己也剪不了。”
    吃過那碗皮蛋瘦肉粥,邢衍坐著放在陽台的椅子上,何其好不容易找到屋頂用的剩餘藍色塑料布,剪出合適的形狀,學理發店的樣子蓋在他身上,用夾子在脖子後麵固定住了。一切準備就緒,有模有樣。邢衍安安靜靜地坐著,等著第一把刀在他的腦後落下。何其將那粗糙的馬尾橫腰剪斷,多年沒修理過的亂發在他肩上散落開來,剩下的這些頭發統統沒有逃過何其的剪刀,盡數掉落,如同一場黑色的雪,圍著他落下。
    他選擇在這時候開口:“你為什麼要給我做這些?”聲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何其還是聽到了,他抓剪子的動作停了下來。
    邢衍感受到了他的停頓,喃喃道:“我在白水橋上自殺,是你救的我……還請我吃飯,給我上藥,幫我買早餐,現在還給我剪頭發……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從來沒有……”聽到這裏,何其怔住,不由得想:這是怎麼了?突然間瘋魔了?
    然而更瘋魔的還在後頭。
    他將臉埋在手掌裏,哭了起來,眼淚打濕了指縫。何其一時舉著剪刀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隻聽他的喉嚨裏突然擠出了一聲:“疼——”何其趕緊繞到他前麵,拉開了他的手掌,問他哪裏疼。兩隻眼睛糊滿了眼淚,左眼紅腫得嚇人。何其將毛巾在他臉上擦了擦,又是抱怨又是責備地說道:“眼球出血就不要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真不像話。”
    邢衍看著他,無法控製迸湧的淚水。
    他握住了那雙為他擦淚的手,將其放在臉上。何其象征性的動了一下,沒有抽開自己的手,他放棄了掙紮,任由刺痛男人的眼淚沿著手指滑落。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溫柔又矛盾的人?一邊嫌棄甚至懷疑他,卻對他這樣的社會廢品給予關懷。就好像溫柔是他的天性,那些猜忌和多疑不過是後天沿著他的體表順藤爬上來的寄生物。
    世上再沒有這樣對待他的人了,以前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更何況他曾說過“我愛你”。
    我愛你——
    多偉大的三個字,邢衍曾在橋上大聲地說憑著這三個字他就能活下去。
    如今他是真心那麼想的。
    一看見何其的臉,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他要拚命地控製自己,才能忍住不去擁抱眼前的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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