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雨，繁華如夢，彈指間，悉成過往。
    小小的朝天城此刻變得擁擠不堪，大街小巷中布滿了滿是傷痕的士卒。
    他們無精打采，甚至有些惶恐的擁簇在一起，一雙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望著天空，似乎想要窺透自己的命運。
    根據清靈道長的指示，墨寒將朝天城中原本就不多的居民遷往到了他處，此時的朝天城成為了一座名符其實的軍城。
    望著窗外如晦的天空，聽著滾滾雷聲入耳，胤斌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他的傷勢較之之前已好了許多，但並未痊愈，兼之舊傷複發的緣故，胤斌此時的實力已是大打折扣。
    “陛下。”墨寒來到胤斌身邊輕聲呼喚著。
    “嗯？”胤斌回過頭來，望向墨寒，那滿是血絲、充滿疲憊的眼神讓人心生不忍。墨寒清晰地覺察到，似乎在一夜之間，胤斌就蒼老了好多。
    “前線傳來戰報。”墨寒的聲音小了許多，目光低垂下去，不敢去看胤斌。
    “說吧。”看到他的這幅模樣，胤斌的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他長歎了口氣，右手在懸掛腰間的九龍戲珠紫淵劍上不斷摩挲著。
    “朝天城北方的九座關隘已盡失其七。”墨寒舒了口氣後說道，他抬起頭來望著胤斌，胤斌沉默不語，原本就沒有多少光彩的雙眸此刻更加的黯淡了。
    “難道這上天要絕我華夏麼！”胤斌突然仰天長嘯一聲，聲音之悲切讓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墨寒靜靜地站著沒有說話，他知道胤斌承受了太多的壓力，他需要釋放出來。
    “刷！”緊接著一道亮光閃過眼眸，墨寒當即愣住：“陛下！”
    墨寒一聲疾呼卻一動不敢動。
    胤斌將九龍戲珠紫淵劍橫在脖頸處，劍鋒與肌膚相觸，出現隱隱血跡。
    “自某登臨大寶以來，與敵交戰不下百回，鮮有勝績。如今太古玄關已失，鎖龍關又丟，朝天城北方的九座險要關隘今日九失其七，致使鬼方國鐵騎長驅直入，殺我同胞，戮我臣民，某上愧蒼天，下辱黎庶，還有何麵目苟活於世！”
    說罷，胤斌雙眸一閉，手中的九龍戲珠紫淵劍一橫，照著脖子就要抹去。
    “撲通”忽而一粒石子飛來，直直的打擊在胤斌的手背，他手一抖，九龍戲珠紫淵劍“哐當”一聲墜落在地，墨寒慌忙彎腰將其撿起，後退數步，將其緊緊抱在懷中。
    “陛下你這是在做什麼！”清靈道長翩然而入。
    “前輩，我——”
    “是貧道看錯人了。”望著滿是疲憊的胤斌，清靈道長一聲長歎，“原以為陛下堅忍英武，能帶我華夏兆民長治久安，如今看來是先皇所托非人。早知如此，當初在太陰山下，貧道就不應把你救出。”
    清靈道長緩緩說著，語氣異常的平靜，胤斌的頭低了下去，句句如同刀刃一般狠狠地在他的心頭肆意的劃著。他的思緒倏而飛回至五千年前的太陰山下。
    太陰山是橫亙在中原東部、一座綿延五百餘裏的山脈。五千年前，太陰山附近發生匪亂，剛剛弱冠的胤斌主動請纓，率一對輕騎突襲，卻不想中了匪徒奸計，性命攸關之際被路過的清靈道長所救。
    “前輩的救命之恩，晚輩時刻銘記在心，不敢遺忘。”清醒過來的胤斌有些無奈的說道，“之時自晚輩出征以來，接連敗退，多少華夏好男人因晚輩的愚鈍而遺失荒野，晚輩實在沒有顏麵再去做這天下共主了。”
    “荒唐！”清靈道長的聲音陡然提高，看起來一副憤怒的模樣。
    看此情形，胤斌一時愣住，自與清靈道長結識以來，他還從未見過清靈道長如此大動肝火。
    “陛下既然自稱無顏再撫兆民，那貧道且問陛下陛下可以顏麵去見先皇？”清靈道長怒目圓睜，周圍氣流湧動，白須隨之而飄，“先皇應劫之時將華夏托付於陛下，這等擔子何其重，先皇豈會不知？先皇為何不交予他人？若單論聰慧，陛下遠不及攝政王，僅憑武藝，陛下又遜胤曄一招，難道是先皇老糊塗了不成？”
    聽著清靈道長的這番話語，胤斌滿臉通紅，雙頰好似火在灼燒一般滾燙。
    “仙長，您這話就過了！”墨寒有些聽不下去了上前道，“你可知陛下——”
    “你這娃子知道什麼！”清靈道長回頭看了墨寒一眼嗬斥著將他的話打斷，墨寒想要繼續解釋，卻被胤斌攔下了。
    “死是很容易的，不過是兩眼一閉的事，活著是最難得事。可這世上又有哪個人願意去死呢？都千方百計的想著生。陛下要死很簡單，劍往脖子上一抹即可，那陛下有沒有想過身後事怎麼辦？我華夏兆民何往！盤古大神的萬年基業又當如何！難道陛下就真的忍心我華夏黎庶遭受蠻荒鬼域的蹂躪？若陛下果真是這般無情無義之人，死了，反倒是我華夏之幸！”
    清靈道長的一席話將胤斌說的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墨寒，把劍拿來。”良久，胤斌緩緩開口道。
    墨寒沒有動，他望了望胤斌，又將求救的目光落在了清靈道長的身上。
    “給他吧。”清靈道長捋著胡須說道，“他自己的性命就由他自己決定吧。”
    說罷，清靈道長衣袖一拂，轉身大步踏出行宮。
    “仙長——”望著清靈道長的身影，墨寒急忙叫到，但清靈道長並沒有回應。
    “墨寒，把劍給我吧。”說著，胤斌衝著墨寒伸出手，墨寒猶豫片刻後，極不情願的把緊緊摟在懷中的九龍戲珠紫淵劍呈給胤斌。
    胤斌接過後仔細的摸索著劍鋒，劍鋒上倒映出他疲憊不堪的麵容。
    “不用那麼緊張。”胤斌將九龍戲珠紫淵劍小心翼翼的放回劍鞘中後轉過身來衝著正緊張地盯著他的墨寒說道，“某還沒有傻到那種地步。”
    說著，胤斌笑了笑，聽了他的話，墨寒的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但他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墨寒衝著站在兩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他們會意的點了點頭。
    愁雲慘淡，風聲戚戚。
    清靈道長雙腳踮起，站在朝天城城樓的屋脊上朝著北方眺望，眼眸中閃過一絲愁緒。
    “清靈兄，情況怎麼樣了。”西華長老落在他的身邊問道。
    “怕是有些難了。”清靈道長歎了口氣道，“此番對陛下的打擊著實大了些。他暫時放下了輕生念頭，可以後誰也說不準。”
    “這也不怪他。”西華長老意味深長的說道，“畢竟他還是個娃娃，讓他承擔如此重責，委實過了些。”
    “天命所歸，他能承受得住要承受，承受不住也得承受。”清靈道長回頭望了西華長老一眼後說道。
    “我們這樣做，會不會有些——”西華長老的言語中充滿了擔憂。
    “這也是沒辦法的。”清靈道長模棱兩可的回答道，“誰讓他是盤古大神的嫡長孫呢。”
    “對了清靈兄，你去見他了麼？”西華長老一雙充滿睿智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清靈道長。
    “三天前我去了一趟，隻可惜未能相見，不過我倒是從他那得到一封書信。”
    “心中說些什麼？”西華長老緊接著問道，眼眸中充滿渴盼，似乎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隻有四個字。”清靈道長一絲苦笑。
    “四個字？”西華長老驚愕的望著清靈道長。
    “忍，謀，權，變。”清靈道長思忖後說道，“某苦苦思索，卻始終捉摸不透他究竟何意。”
    “忍謀權變？”西華長老嘴中一邊重複著，一邊思索著這四個字的意思，卻始終不得要領。
    “有時我也疑惑，我曾問過他為何不直接幹預。”正當西華長老陷入沉思的時候，清靈道長突然開口說道。
    “他是怎麼回答的？”
    “還能怎麼回答。”清靈道長顯得有些無奈，“他說一切都是定數，一切皆是天命，即便是他也不能違背。”
    “果然天的意圖難以揣摩。”西華長老歎了口氣，故作輕鬆的緊接著問道，“清靈兄，老弟還有一事不明。在鎖龍關之後明明有九座險峻關隘可以踞守，為何偏偏選擇一馬平川的朝天城作為落腳之處？要說天子殿下久居中原，不曉雪域地理倒也罷了，清靈兄不會不知道吧？為何不去勸阻呢？”
    “西華老弟，要說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聽到西華長老的華，清靈道長笑了起來，臉上的陰鬱暫時不見了蹤影，“這就是你我不如天子陛下之處了。鬼方國攜淫威逞凶，勢不可擋，九座關隘雖險，但失陷隻是旦夕之間，今日的戰報也正體現了這一點——”
    “九座險關都守不住，這小小的朝天城又何以拒敵百萬？”聽了清靈道長的話，西華長老更加的疑惑了。
    “你呀，大概是從未深入了解過天子陛下。”清靈道長頓了頓緊接著說道，“自鎖龍關之後，鬼方國連破九關，其風頭雖然正盛，但實力必然受損，且接二連三的勝利定會衝昏他們的頭腦，他們一定會傾全力南下——”
    “那朝天城豈不是更危險了嗎？”
    “若帶隊的不是蒼蛟或許會如此，但既然是蒼蛟統領三軍，那麼西華老弟方才所講的也就不存在了。”清靈道長說道，“你我雖與蒼蛟畢生為敵，但對他的了解不得不承認遠不如天子陛下。蒼蛟性情殘暴狡詐，但又生性多疑，他見我們連棄九關，據守朝天城，一定會認為我們是在使用驕兵之計誘其上當，而他則會自作聰明的下令大軍停止前進進行修整。”
    “及便蒼蛟如此，但還有幽冥王那廝啊？”
    “幽冥王？嗬，那就更不用擔心了。”清靈道長停下來望了西華長老一眼後說道，“幽冥王空有名號，實則手中的兵馬不過數萬，我若是他，當務之急就是消耗蒼蛟的實力，而不是傻乎乎的朝前衝。”
    “我明白了。”聽到清靈道長的這番講述，西華長老才恍然大悟，對胤斌多了些許欽佩。
    “對了西華老弟，吟風子老弟有消息了嗎？”清靈道長忽然回過身來問道。
    “我派人打聽了，吟風子老子現被羈押在蒼蛟的軍營中，尚沒有要將他送往蠻荒鬼域的消息。”
    “如此便好。”聽到回答，清靈道長捋了捋胡須說道，“西華老弟，今夜這朝天城就拜托你了。”
    “清靈兄，你——”
    “我去給蒼蛟祝賀勝利。”說罷，二人相視一笑。
    不遠處，一絲通紅如血的殘陽撕裂厚實的雲層，照耀在整個朝天城的上空。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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