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楊山縣城東祝家包子鋪的祝嬸子錢氏近來有些苦惱。她家大小子祝福、二小子祝喜，一個二十有二，一個二十，按說早該娶妻生子，生一堆娃娃滿地跑著喊爹喊娘找爺奶才是，可他倆倒好，一個固執地非要為他早定了親結果又沒福氣得病死了的未過門媳婦兒守節三年，一個又眼高於頂死活看不上媒婆給他相看的姑娘，這兄弟倆雙雙打著光棍跟她這個老娘對著幹，她還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大孫子咧，你說愁不愁人？瞧，愁得她頭上白發都多了好幾根兒。
    錢氏對鏡拔著白頭發絲兒，床上的祝大叔祝財打著哈欠起身收拾好自個兒準備開始一天的活計，他媳婦和他蓋一張鋪蓋卷兒，有啥心思，他能不知，他也犯愁啊！你瞅瞅那些上他這個歲數的老街坊們，可不成天手裏抱著，嘴裏嘮著孫兒孫女到他麵前顯擺嘛！可兒子們的婚事他這個一家之主還真不好插手，誰讓他這一家之主偏偏隻是名兒麵上的，他頭上還有個能以孝道壓他的老爹。
    想他阿爺給他取名祝財，他倒沒想發什麼大財，開著包子鋪，守著一家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挺好，可這兩臭小子怎麼就那麼叫人不省心呢？算了，還是趕緊做包子去吧，他家還有個八歲的小三兒等著送到書院讀書，就等著這小子好好念書考學以後能光耀他們祝家門楣，他倆哥哥是指望不上嘍。
    被祝財念叨的老爹和小三兒此刻正睡在一個屋裏，老爺子為小孫兒祝安掖掖被角。八歲大的小子睡覺總不老實，和他兩個哥哥小時侯一個樣，都要他做阿爺的操心。聽到外邊院子裏有了動靜，老爺子輕輕歎了口氣隨即又睡了過去。對於兒子兒媳心頭的埋怨他全當不知。大孫子要守節，他念著和親家阿公在村兒裏一同打架挨揍長大的情份，一個字，準！又不是以後都不娶。這事就當全了他倆一場兄弟，在村裏也能烙下個他祝家有情有誼的好。二孫子那裏，聽這小子胡吹亂砍再演上一通苦肉計，他還真怕娶到他不滿意的媳婦兒，鬧個家宅不寧不說還委屈了他這寶貝二孫子。反正他這小孫子是抱在手裏，不眼紅別人家的。
    不提老爺子心寬，錢氏幫著當家的包好幾大籠的包子剛全放蒸籠上蒸，就聽後門響起了吱呀的開門聲。她歎了口氣，攏了攏頭上的布巾麻利地再點燃小灶支了口小鍋下起麵條，她這是要給幫忙打更回來的二兒子祝喜子做吃食。
    “娘，我餓了，有吃的沒？”水剛被舀到鍋裏，虎背熊腰的壯漢祝喜子就掀起了灶房的門簾闖了進來，他這麼大個兒一進房，整個灶房頓顯擁擠。
    一聽兒子這聲，錢氏不禁心頭有氣，她這成天伺候一家老老小小，就盼著啥時侯能有個兒媳婦幫她分擔分擔，可兩兒子就是不讓她稱心如意。如此一想，她看二兒子越發不順眼。
    “去，去，去。我正給你下麵條呢，外邊兒待著，別在這兒礙手礙腳。”錢氏揮著肩頭搭著的汗巾滿臉嫌棄地趕兒。
    “那成，娘，你給我多加倆蛋啊，這一晚上可餓死我了。”祝喜子不是沒瞧出他娘對他愈發不待見，索性也不杵在他娘麵前找罵，嘻笑著交代一聲就出了灶房到外邊包子鋪麵擺弄桌椅。
    祝喜子屢屢幫人做打更的活兒。打完五更回家，正好爹娘起床忙活包子鋪開鋪的事，平常他都是幫著拾掇好鋪子才回屋睡覺。今兒他收拾好鋪子，囫圇兩下吞了碗麵，前腳剛踏進他那屋後腳就被他老娘給一把逮了出來。
    “唉呀，娘，我困著了，有事兒等我睡醒了再說成嗎？”沒瞧見他眼都快睜不開了嗎？他伸著懶腰又想往屋裏鑽。
    “我的兒啊，”錢氏一邊拽住他不撒手，一邊討哄，“娘跟你說，你大哥昨晚歇在他的木匠鋪裏頭，你一會兒換件衣裳送些包子去他那兒啊。”
    送包子？祝喜子疲乏的眉眼微作上挑，瞅著他娘不信任：“娘，你別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吧？”這事兒往常不都落在阿爺和三弟祝安身上麼，怎麼今日偏叫他送呢？
    錢氏被言中心思，老臉一紅斥道：“渾小子，有你這麼說娘的嗎？你個不孝子，差你辦事兒你犯懶不去還在這兒埋汰你娘我，我今兒非……”她張望著四處找順手的東西好訓一頓兒子。
    “誒，娘，別啊，我去，我這就回屋換件衣裳，您老先收拾包子去啊！”祝喜子可是聰明人，和娘親當麵起衝突的事兒那是萬萬不能做的，他趕忙連聲應承轉身回屋。萬一著了道還能另想辦法不是。
    哼，錢氏一抖雙袖，揮下一陣粘裳的白麵粉，將為娘的氣勢端得那叫一個足，有心再提點二兒子兩句要穿那身前兩日她才趕製出的新衣裳，又怕言多必失漏了餡兒。昨日下響她和街尾的林大娘一起嘀咕了半個時辰，就等著今早她娘家侄女相看她家喜子，為了不讓喜子生疑，兩人相遇的地點還安排在大兒子的木匠鋪，萬一他倆王八瞅綠豆看對眼兒，那她當婆婆的日子不就指日可待了嗎？啊，呸呸呸，什麼王八綠豆，她兒子可俊著哩！
    天亮了，包子鋪開門迎客，祝氏夫婦忙活著招呼買早點的客人。他倆的“俊”兒祝喜子擰著食盒慢吞吞地往大哥的木匠鋪子挪步，喜子越發覺著今天他娘的態度有問題，指不定前邊兒有啥幺蛾子等著他，可他是誰啊，整個城東誰不知道他祝喜子英勇過人，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他怕啥？
    於是乎，他振奮精氣神兒一路招搖過市，走路都帶風。
    與祝喜子的意氣風發不同，沉穩踏實的祝家老大祝福子正在木匠鋪的後院默默捯飭自個吃飯的家夥事兒，平日裏鋪頭的事全交由夥計打點，他隻顧忙他的木工活兒，倒樂得清靜。不過今日他並非如尋常一般吩咐完夥計好生開鋪然後便回他的院子忙碌，他留在鋪裏櫃台後算著前些時日的賬目。還特地叫鋪中學徒王二到對角的麵館買上三碗鮮湯麵，一會兒讓麵館夥計給送來，
    年方十三的機靈小學徒王二摸了摸自己的小腦瓜，今個兒莫非東家老爺子不送包子？暗自想著，腳下卻不敢耽擱，要想學成師父手藝，首先就得學會替師父跑腿，他心裏門兒清。可有誰能告訴他，為啥他剛去叫好麵，回鋪頭就見東家的二弟擰著食盒進來，他莫不是還得再跑一趟麵館？那多不好意思啊！
    “喜子哥，你來啦。”王二麵上訕訕，但動作一點不含糊，接過食盒放到櫃上，又趕緊給祝喜子搬來椅子，甚至活泛熱情。
    “師父，您讓我叫的麵，麵館夥計說一會兒就能送來。我先去後院幫您搬木材了啊。”王二可不願去退了剛叫的麵，人家指不定都給下好裝碗準備送來了哩，要是叫退，他可咋說啊？索性裝糊塗避到後院幹活去。
    祝喜子望著王二頗為急切的離開，又將他的話過了一遍腦子，總覺著不對。
    “那啥，哥，你既然叫了麵，那我就先回了，忙了一晚上可困呢！”完話，他就連連哈欠，當真是累得不行。
    “慌啥，陪哥坐坐，對門兒那家麵館的麵還不錯，待會兒你也嚐嚐。”祝福子昨個兒被祝大嬸耳提麵命，叫他務必促成此事，自己守節於父母而言已是不孝，他合該為二弟謀劃婚事，也算了了他們一樁心事。
    “麵我吃過了，可是大哥，你同我說實話，娘這回又是在鬧哪一出啊？”祝福子一向疼愛兩個弟弟，這會子偏不顧二弟一夜打更辛苦硬要留人，祝喜子哪能猜不到這其中有事兒，於是他坐在櫃台前直截了當地問出口，兄弟之間，有啥不好說的。
    祝福子心知他二弟從小心眼兒靈活，他將算盤珠一粒粒撥正，同時也就把祝大嬸交代他的事兒一五一十的細說起來。末了，他還一翻感歎：“喜子啊，爹娘為了咱哥倆的事是操碎了心，這回你若能看上人家姑娘，那姑娘對你也有心，你就趕緊定下來，也別讓二老總惦記了，成嗎？”
    祝喜子的執拗若是能被家人三兩句說通，那他也就不是祝喜子了。
    “大哥，你也別勸我，我也是老大不小的人呢，心裏哪還沒點成算，今兒我來都來了，自然是要相看，至於成與不成，那就要看那姑娘能不能讓我動心呢！”
    這話說得頗帶幾分傲氣，可也自有它傲氣的本錢。一來這祝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算鄉下有田城中有鋪，家中多有積蓄。城裏村頭多少有閨女的小門小戶不愛打聽這樣的殷實人家，祝家兄弟壓根兒不愁娶不到媳婦兒。
    再者，祝喜子本人雖然長相平平貌不驚人，可也不缺胳膊斷腿滿臉麻子橫肉，他還體格健壯，一身力氣。再加上又識得幾個字非是個睜眼瞎子，咋看也都是個好小夥，平民百姓賢婿的不二人選。
    所以說一般姑娘還真得不了這祝喜子的青眼。況且他這心裏也是有計較的。娶妻娶賢，他的媳婦首先得是位賢德的女子，其次女為悅己者容，他的媳婦還得有幾分姿容。頂頂緊要的是得一見傾心。有德有容的女子本就稀少，能一見傾心者更是寥寥。
    “唉!你這是要娶天仙呢還是公主啊，再這樣下去你也不怕這輩子都討不到媳婦。”祝福子也沒有再勸的興致，他這二弟心氣兒太高，真不知道他未來的弟妹得是何方神聖才能壓製住這倔小子。
    “怎麼可能？”祝喜子翻著白眼，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