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附庸風雅”的人正憋紅了臉隻身杵在陳陶與白縣丞麵前，抑製住抓耳撓腮的衝動，強作鎮定自若，隻端正姿態淺笑不語，聽他二人娓娓賞析詩文。
    方才在台上作詩，光顧著驚異於七凰出類拔萃的文采，卻不想沒給詩做題，遂被叫上前去領詩。他怎的知道那蠢貨寫了什麼，詩中首聯“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已愣是叫他看不出個什麼名堂，更別提後麵三聯。
    陳陶興致盎然抬眼問他：“若此詩名從屬無題之列，卻與詩中恢弘磅礴氣勢不符，公子可是要寫某處宮宇閣樓？”
    蕭代菱斜眼瞥七凰，見其麵無表情輕輕頷首，遂輕笑道：“正是。”
    白縣丞悠悠撫了把花白胡子，輕聲沉吟：“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霧蒙蒙遮鬥口……金闕銀鑾並府，琪花瑤草暨瓊葩……詩中‘明霞’‘天光’‘碧霧’似雲霄之景，‘玉兔’‘金烏’又是天上神物——”說著，他眼帶笑意接道，“公子所作莫不是在寫天宮景象？”
    蕭代菱一個激靈，心中兀地升騰一陣虛驚，隻手撩起臉旁一縷發絲，莞爾道：“隻是天馬行空隨心所作，望縣丞不見笑了才好~”
    陳陶隨白縣丞點頭輕笑，隻道：“公子文采斐然，縣丞怎會笑話——詩既無題，不如就題‘天宮聖境’如何？”
    蕭代菱自身本就不懂，自然不去置喙，隻欣然應好，方鬆了口氣。
    待蕭代菱回了人群中，才想與七凰隨意扯兩句，便見他高昂著脖頸，斜眼不屑道：“題名……俗……”
    蕭代菱胳膊彎一拱他，一雙桃花大眼正視前方，撇嘴道：“你是不俗，倒也不給個詩題~淨愛隨意評辯別人長短~”
    七凰側臉低眉看他：“又……說我……不好……”
    蕭代菱倏地抬眼，挑眉道：“我怎的說你不好了，說都不能說你了呐~”
    七凰頗為失意扭頭不說話，隻是明眼人都看出他心生不悅，蕭代菱也是習慣那般對他講話了，這會兒見他不高興起來，不禁又覺他可憐巴巴，便撇撇嘴，伸手輕輕扯他袖口。
    “笨瓜！誰說你不好了~我素日講話就這模樣，你還不知道呐~”
    七凰本不想理會他，卻偷瞟他一眼，幽幽道：“你對別……人不是……這般……”
    蕭代菱不禁撇嘴輕笑，又翻了白眼：“有嗎？”
    “有。”
    蕭代菱紅唇微撅，仰頭看他，又咧嘴嬉笑：“誰讓你總惹我不高興了~”心中隻覺那廝分明打翻了醋壇，隻覺好笑。
    七凰蹙眉：“我……沒有。”
    “你有。”
    “沒。”
    “有。”
    “沒。”
    蕭代菱白眼一翻，無奈：“你是想一直與我爭辯下去呐~”
    七凰噤聲，轉了身撥開人群，大搖大擺往別處去。
    蕭代菱撇嘴，轉頭見伍相彥一雙鷹眼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遂無辜聳聳肩走上前，伸手挽住他一隻臂膀，又抬眼嬉笑，一排編貝素齒明晃晃在他眼前閃得很。
    溫庭筠站在不遠處怔怔看著，杜牧湊上去輕拍其肩，隻道：“你可願一直這般，隻靜靜看他在旁人身邊嫣然巧笑——我倒不知你是在怕什麼？”
    後者一臉沉靜，語氣波瀾不驚：“我這模樣……如何配得上他天人之姿……”
    “飛卿素無妄自菲薄之性，又何出此言？”
    溫庭筠不禁苦笑：“我本自恃清高，被人說盡風|流不羈，生平頭次遇上這般神仙天人，又別具風韻，一時情難自禁，卻生得如此相貌——我又怎能入得了他眼？”說著，他側臉看了杜牧一眼，又轉而望向蕭代菱單薄纖細的側影，幽幽道，“縱使入得了他眼，也隻是泛泛之交而已，這一世倒無緣與他牽扯‘情’字一劫……”他低沉悵惘的聲音略顯得虛無縹緲起來，在杜牧聽來又流露出一絲倦怠與無奈。
    待一行人評定賞析完數百詩篇詞句，已近了黃昏。天還亮著，溫李杜三人不出所料全被留進次輪選拔，除了溫庭筠與李商隱麵上帶笑，杜牧還是那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蕭代菱隻覺方才白縣丞與陳陶喊他過去評析，完全是去逗的，還以為能進次輪威風威風——想著，他心中隻暗笑那廝文思也不過爾爾，目光當即顧盼流轉，在人群中尋找七凰。
    他塊頭大，又有一張出色的俊臉，本應一眼瞥見，奈何不見人影。蕭代菱鬆開伍相彥，自顧往外人群外走，隻見那廝愣是默默蹲在牆角，時不時用手逗弄地上不知哪兒來的一隻點大花黃幼貓，又慢慢吞吞吃糖球。
    蕭代菱步伐輕盈走到他身前，桃花大眼一翻，撇嘴笑：“怎的傻待這兒，一副憋屈的模樣~”
    七凰頭也不抬，似沒見人一般，隻低著頭給小貓肚子撓癢癢，又拈顆糖球放在小貓嘴邊，讓它伸出舌頭舔著吃。
    蕭代菱頗為嫌惡道：“你怎的不講幹淨，在畜生身上撓過又拈糖球吃，還喂它吃，髒不髒！”
    七凰還是不理，偏又拈了顆糖扔進嘴裏，刻意哢嚓哢嚓咀嚼，發出很大的聲兒，還伸手將小貓抓起來放在手中，一下一下溫柔撫摸。
    蕭代菱忍俊不禁，隻覺他又像個孩子喜歡唱反調，便蹲下身子，兩眼直視他笑道：“還因方才小事生氣呐~”說著，蕭代菱伸手去輕輕拈開七凰嘴角一粒糖渣，見後者也沒避讓，遂接道，“我日後對你溫言細語了便是，你也甭氣惱呐~”
    七凰停下逗弄小貓的動作，抬眼靜靜看他，嘴角抽動了兩下，欲言又止。
    蕭代菱笑：“看我作甚，說話啊~一大老爺們兒總斤斤計較可不好哩~”他瞟了一眼七凰手中小貓，用纖細蔥白食指輕戳了戳它滾圓柔軟的肚皮，隻道“好玩”。
    七凰撇撇嘴，避開他手把貓往懷裏揣，小聲咕噥：“你……嫌髒。”
    蕭代菱側臉看他一臉不悅側身，又換了個方位蹲在他身前，嬉笑道：“我不嫌髒，你別氣呼呼的成嗎？”他聽七凰手中小貓軟軟悶叫了一聲，似是被他捂得透不上氣，連伸手撥開他硬邦邦的手臂，柔聲道，“別那麼使勁兒，小東西可要被你悶死了呐~”
    七凰聽他這句是夠溫言細語的，又似一隻小貓爪在心上輕輕抓撓，當即不氣了。隻鬆開手臂，任小貓自行逃出桎梏，踉踉蹌蹌攀上蕭代菱兩隻溫軟蔥白玉手，又弱弱叫了一聲，隻將蕭代菱心叫酥了，忍不住多摸了幾把方心滿意足。
    七凰伸手將其輕輕翻了個身，指著小東西肚皮上靠近尾部的一個小小圓形突起，兩眼直勾勾盯著蕭代菱問：“這是什麼？”說著，還伸指頭去輕輕按壓揉弄，惹得小貓不住輕吟，兩隻圓溜溜的眼一瞬眯成兩條縫。
    蕭代菱盯著那小勢物，一張俏臉兀地漲得通紅，直延伸至耳後根，抬眼輕輕咬牙道：“您能不注意這些齷齪話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