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寐春宵 第一卷 不寐春宵【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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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就這般過去,說好的“明早再說”的公文,卻還是被晾在了那裏。晨時,嵐痕搖醒烈錦兮,告訴他該去早朝了,誰知這小王爺上來了性子,一把將他拉回床上,連眼睛都不睜一下地喃喃亂語:“吵什麼,還早,睡覺……”
“王爺,晨時了,您該……”
“不去。”烈錦兮的拒絕不帶半點猶豫。他翻了個身,將頭蒙在被子裏,含糊地嚷嚷道,“簾子放下,太亮了,本王今兒罷工”
“……”說什麼都不聽,幹脆就不多言,反正左右與自己無幹。嵐痕聽話地拉下了簾子,昨兒前半夜失眠,他也正好趁著窗幔遮光補個覺。
誰知這一睡何止日上三竿,連喚晌午飯的小廝都來了三次,小王爺烈錦兮才慵慵懶懶地從床上坐起來。
嵐痕在烈錦兮之前就已經醒來,收拾齊整的他坐在一邊吃著茶點看烈錦兮洗漱。平日裏光鮮亮麗的安稷王爺此時蓬亂著頭發,許是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呆坐著連眼神都是渙散的,任由下人服侍收拾,嵐痕忽然就覺得,也許這個人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討厭。
起碼,是這樣全無戒備的狀態。
被精心服侍的小王爺,終於在下人替他帶好頭冠的時候徹底醒了過來,將擦幹了手的綿巾隨手扔進銀盆裏。一屁股坐在嵐痕旁邊的烈錦兮,毫不在乎地同他擠在一張大圈椅裏,探頭把嵐痕手上拿著的咬了一半的豌豆黃一口吃掉,末了還不忘用舌頭舔了舔嵐痕的手指。
“……”嵐痕無奈地蹭了蹭旁邊的巾帕,對於這種行為不予置評。
誰知烈錦兮來了興頭,握住嵐痕的手指吻在唇邊,繼而試探性地湊過來,慢慢靠近了嵐痕的唇。
並不急著吻下去,烈錦兮隻是輕咬著嵐痕的下唇,像貓一樣舔著他的唇邊,一手曖昧的撫摸著他的後頸。
嵐痕從來不知道原來小王爺一早兒起來就會發情,他還尚未對這種行為作出反應,被烈錦兮握著的手就被牽引著,覆在了自己的兩腿之前。
受到了這樣輕薄的調戲,嵐痕像是觸電一樣渾身一怔,愕然將頭向後移開,眼裏有些微慍:“王爺您說過,不強迫嵐痕。”
“本王隻說不強要你,沒說不能摸摸嘛!”分明是一時興起,可這輕薄人兒要耍起賴來,嵐痕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烈錦兮早就想試試嵐痕的反應,此刻,看著素來清冷的美人板著一張臉,眼底卻透著惱怒,烈錦兮就是心情大好。隻是生怕昨天才有所和緩的關係又變得僵硬,烈錦兮連忙重新拿了一塊豌豆黃,討好地遞到嵐痕麵前:“寶貝別生氣,快點吃飽了,本王帶你去騎馬!”
自己昨兒才說過在家鄉騎馬的事,今兒烈錦兮就說要去同騎,嵐痕再遲鈍也看得出這當中可以討好的意思。想著早朝早就下了,又懶得和他辯駁,便隻是點了點頭。
倒是烈錦兮雀躍起來:“太好了,本王就猜你喜歡!”
其實想要騎馬的人是你對吧?嵐痕側目看他一眼,將豌豆黃送入口中。
這王府北麵原就是一片林地,由皇家征占之後稍作休整,僻出幾條小路,周圍溪水環繞;東北是山地接連,坡緩而草肥,這個季節草場尚未變黃,又已經過了烈日炎炎的時節,最適合外出跑馬巡遊。
第一次帶美人騎馬冶遊,烈錦兮自是不吝好馬。
出了王府大門,嵐痕就看到一匹通體白如凝霜的駿馬候在那裏。那馬豈非膘肥體鍵,馬鬣順滑,尤其那一雙明目亮如黑曜石,通體潔白得好似羊脂玉。
“這是‘照夜白’,發縢蹄而千裏,豐足勁而飛沙,性子也並不算烈,隻是認人了些,”烈錦兮扶著照夜白的馬鬃,遞過手去,將嵐痕扶上馬,“來,本王帶你。”
照夜白肩高而強健,單是騎在馬上便有種劣馬沒有的威武之氣。小王爺烈錦兮翻身上來坐在嵐痕後麵,持韁將他環在臂彎之中。
“都不許跟上來,遠遠隨在後麵就好。”烈錦兮言罷揚鞭打馬,照夜白瞬間會意,以驚人的爆發力飛奔出去,卻並未驚擾兩道的行人,規規矩矩跑在路正中開闊之地。
駿馬奔馳很快進入了郊外,一天的白雲如煙,襯著碧藍的天色,在風過樹梢的聲響中顯得格外動人。烈錦兮捩馬在溪頭,將嵐痕攬在懷中,問:“如何?”
“確是好馬。”嵐痕輕撫照夜白,由衷讚美。
難得這紈絝的小王爺不是一副輕薄相,馬上的模樣也總算有了些帶兵之將的模樣。嵐痕倒覺得,這樣的小王爺反而更讓人覺得放鬆。
“非但是好馬,性子也沉穩,實實在在是能夠護得主子周全的良駒。”
嵐痕似乎將照夜白撫摸得很舒適,向來人生的照夜白居然側過頭來,主動以脖子來蹭嵐痕的手。
烈錦兮倒是有些興致,嵐痕所說確實如此,反而讓他對這人更有了興趣:“你如何得知它溫醇?”
“方才看它步履輕快卻穩重,踏蹄節奏勻稱,步履踏實,總是身邊有人吵鬧、路上有雞鴨橫過,它也不曾被驚擾。再加上起步便可達如此速度,奔跑而不喘,可見是良駒。”
烈錦兮聽了朗聲大笑,指尖輕刮了一下嵐痕的下巴,點漆似的眸子更添得意之色:“本王看上的人果然有力。你既是識馬之人,應該也擅長騎術吧?”
桃花眼波斂了斂,望向碧澄的天空:“哪裏。嵐痕雖自小修習騎術,近年來倒是荒廢了。”
“空說無憑,既然照夜白認你,你就且單騎試試,究竟擅不擅長騎術本王一看便知。”
說罷也不帶嵐痕同意或反對,衝著身後打了個響指。身後小廝早有準備,見主子回憶,將另一匹備好的神駒鬆了韁繩。
嵐痕聽到馬蹄聲回頭,遠處一匹通體如黑絲綢的健膘打馬揚踢往這邊跑來。漆黑的馬鬣迎風曳動,唯有馬蹄微白,透出羊脂一樣的潤色。
黑馬飛奔而來,靠近照夜白時,烈錦兮一把攬住了它的韁繩,無需下馬,他竟按住馬鞍,接力翻身上馬,繼而勒住韁繩,一切動作行雲流水,好不瀟灑淋漓。
“這是‘決波烏’,本王一並介紹給你認識。”
黑馬決波烏聽到自己的名字,仰身長鳴,在照夜白身邊踏了踏馬蹄。
嵐痕隻消一樣,便可看出這決波烏並不在照夜白之下,隻是性子更剛烈熱絡,到是更配小王爺烈錦兮。
“廢話不多說,即使男兒郎,本王再問你一遍——嵐痕,你可擅長騎術?”
許是這位一雙良駒實在迎人,同是愛馬之人,嵐痕自是看得歡喜。也就不顧謙虛,將韁繩緊了緊。微微揚起臉對烈錦兮說:“不在你之下!”
“爽快!”
烈錦兮興致已被點燃,許久沒有人隻是看馬蹄踏地就能聽出馬兒的性子,這嵐痕正對了他的胃口。
無需多言,烈錦兮隻是投了一個眼神,便揚鞭催馬而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嵐痕也催了照夜白,兩匹馬雙雙長鳴,足下生風,迎著午後的陽光飛奔而去。
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將兩鬢的發絲都扶在腦後。束起的衣袂迎風鼓動,連樹林裏的鳥叫似乎都帶著跑馬的聲音。
一路風緊,一路暢然。
烈錦兮許久沒有如此酣暢地打馬狂奔,無論他跑得多快,身邊那匹照夜白總能與他毗肩而跑,甚至稍不注意還會被超出半步。根本無需顧忌身邊的人追不上自己的步伐,兩人一路策馬狂奔,最後在山崖前雙雙勒馬。
一雙長鳴劃破山澗,蕩漾起隱隱約約的回聲。兩人對視一眼,烈錦兮朗聲爽笑,嵐痕亦是會心微笑。
“果然好騎術!”烈錦兮側臉打量著嵐痕,隻覺得這人兒格外令人喜歡,“許久沒有人能與本王實力相當地賽馬了!連喜歡習武的子琴也比不上你!”
以眼神細細描摹著嵐痕的輪廓,看著那雙桃花眼露出波瀾不驚的神色,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半晌令人出神。
“嵐痕,天下之大,唯有你能夠追得上本王策馬飛奔!”催馬靠得更近一些,烈錦兮握住嵐痕的手,對著一天雲動風颯,眉目不語,卻更顯得傳情。
風揚起發絲,一雙黑白馬微微晃動著尾巴,分明是動,卻顯得這般靜。
“嵐痕。”緊握著對方手的小王爺並沒有看他,隻是遠眺著山下的京畿上都。這個角度,看得清皇城搖曳的經幡。
“嗯?”
眉目清秀到甚至有了點清冷的美人,淡淡發出一個單音,表示回應。
“當年,站在南夏最高處的你,有想過這樣的場景嗎:垂拱而治,天下為臣。”
大風驟而卷起,滿坡的草茵一陣波動,遠處有雀鳥驚蟄,紛紛而起。
嵐痕原本淡泊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卻仍是淡定地輕聲一笑:“王爺玩笑了,嵐痕不過是南夏一介平民,哪裏談得上皇族才能涉及的話題。”
“平民……嗎?”烈錦兮側目而來,刻意拖出長長的尾音。而嵐痕不答,目光仍是渺遠,似乎極處並不是京畿上都,而是遙遠的過去或者未來。
垂拱而治,天下為臣。
嵐痕在心中默念了這八個字,忽而覺得無比諷刺。那個口口聲聲要垂拱而治的人,現在已經爛在了集靈台神鳥的腹中、化作了南夏王朝的一抔黃土。而未來接管南夏的人,又要重複著這種無休止的爭奪嗎?
再看身邊這人,他分明知道他的身份,自己不承認,他卻故意來套他的話嗎?
手心傳來烈錦兮的溫度,嵐痕卻分辨不出,這一雙澄澈點漆的眸子下的心,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嵐痕,你會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清冷的美人答得清冷。
“那你會討厭我嗎?”
“您是主子。”
“如果不站在主子的立場上呢?”烈錦兮轉來直視嵐痕,神采奕奕的眸子裏有些慍怒,“我們不在皇城,天下之大,如果隻是策馬同遊的友人呢?你會討厭我嗎?”
“……”短暫的沉默,嵐痕不想說謊,可他無從回應。
他清楚,身邊這人是權傾朝野的‘嘉王世子’;風光的‘安稷王’;安閑的‘無憂公子’。他是個生就風流骨的人,今天的動情可能不過一時興起,充其量不過一時情動,便是他今日好的真真切切,明日也可以轉而對他人如此。
想到那日朝子琴念著烈錦兮的模樣,嵐痕就是無法對這人生出一絲的好感。可若說討厭,怕也不是。
這人啊,他生為中原貴族,一世榮寵,眾星捧月,風流一笑之下,看似多情,又怎不是薄幸?
迫不過烈錦兮熾熱的目光,嵐痕幽幽歎了口氣,老實答:“算不算喜歡,可也找不到討厭的理由。”
這話當是實實在在的拒絕了,可烈錦兮卻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一把將嵐痕的手捂在自己胸前:“本王看你總是這麼冷淡,還以為你討厭本王了呢!這樣說來,本王還沒有那麼不堪,既然不討厭,總還是有機會不是?”
無奈於這人如此厚臉皮,嵐痕幹脆不理他,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將目光轉向遠方。
淡淡的雲霧從山麓間升騰起來,像極了南夏神山之巔的早晨,隻是那時,海麵的霧嵐更重,有時還能在海上看到碧瓦飛簷的蜃樓。
手裏忽然被塞進一物,嵐痕攤開來看,卻是一枚小小的玉佩,正中篆字刻著“安稷”,想來是烈錦兮貼身的物件,掛在腰上還束著瓔珞絡子,玉是岫玉文花,瓔珞是碧璽串珠,絡子是金絲銀線,點點寶光都攢在了手心裏。
嵐痕不懂他的用意,攤著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烈錦兮卻將他的手往裏推:“關著你也不是辦法,這玉佩府裏上下乃至本王的衛隊都認得,你悶了就帶著下人出府轉轉,亮出這個旁人也不敢多問。”
這是將貼身的佩玉給自己當出門令牌使了。嵐痕盯著玉佩啞然失笑,果然是個紈絝王爺,也不枉世人叫他“無憂公子”。
也罷,礙於身份他雖不便出府,拿著到底也是個籌備,萬一……萬一哪一日身份曝露於眾,或是知道烈錦兮對他有別的企圖,自己也便於脫身。
思忖著還是欠下這個人情吧,嵐痕終是將玉佩揣在了袖中。烈錦兮看他受了,當他心裏歡喜,自己也歡喜。
烈錦兮什麼心情都寫臉上,嵐痕看在眼裏,倒覺得自己方才的揣度有點小人之心。正打量,眼角卻看到遠處的樹林裏鴿歡踱著步子,似乎是有事找他,又不方便過來。
“在看什麼?”
烈錦兮的問話嚇了他一跳,嵐痕連忙轉過頭,正對上一雙澄澈的眸子,一時竟無言。
“你不喜歡這裏?”烈錦兮問。
嵐痕搖頭:“不,喜歡。”
“你這一臉都寫著不喜歡呢。”烈錦兮撇撇嘴,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喜歡是喜歡,隻是這大好山河看得久了,就不免覺得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它看,而那些眼睛的主人,卻不一定會讓這美景更美。”
烈錦兮似笑非笑:“還說平民談不了皇族才能涉及的話題?”
嵐痕麵上冷了幾分,緘默不答,眼中卻在質問:你在試探我?
烈錦兮知他嚴謹,聳聳肩,替他說:“涉及民生,百姓平等,談一談又何妨?反倒是住在皇城中的人,談這江山才變了味道。”
言罷遙指京畿上都中心張揚的經幡,那裏碧瓦琉璃,紅牆高閣,廊腰縵回,輔道行空,連極盡奢華的安稷王府與之相較都黯然失色。
嵐痕牢牢盯著宮闈觀望,那裏,他曾無數次聽“那個人”提起過。“那個人”說過,要在京畿上都的皇城最高處飲一杯酒,看群臣伏地,眾生朝拜。
可是,說出這樣話的那時,他卻是壓在自己身上,進進出出做著最齷齪的事情。
心頭狠狠地緊了一下,往事如潮水覆壓下來,像是攔住了洪水的堤壩漏了縫隙,那種難過和惡心一有機會便傾巢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