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寐春宵 第一卷 不寐春宵【5】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50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們的爺啊,那種帶了點被虐體質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認識的初期,你越是這樣不待見他,他反而對你越感興趣。”
“嗯……”忍不住要點頭,這一點嵐痕深有感觸。當初在醉樓,他是一百個不給烈錦兮好臉色看。雖然事事順著他,但是多餘的討好一點兒也沒有,反倒是這個小王爺,對他越來越粘著不放。
那時候,小王爺烈錦兮搖著折扇,似笑非笑地看著朝子琴——雖然那時候朝子琴還不叫這個名字。小王爺說,打個賭如何,一個月,如果沐青初愛上本王,那就不是本王強迫他,也不是利用他想報仇的心態占便宜。如若本王贏了,你就也做本王的男寵,何如?本王還沒試過,同時擁抱一對麵目相似的雙生子呢。
“哥哥是個急性子,他就這麼虎虎地答應了。其實啊,那個時候我已經愛上爺了,”沐青初說,“自然,子琴輸了。朝子琴、沐青初這兩個名字也是爺起的,那時候他已經替我們報了仇。滅門安家的匪患被爺率軍剿滅,那個拒不出兵的地方官也被革職,爺說,大仇已報,君子不必困守過往,我們兄弟二人自此更名改姓,過去的安家雙子已經死了。”
“打賭輸了的,也算是半強迫了吧?”一旁的鴿歡小聲插嘴。
沐青初搖頭:“起初的時候爺並沒有碰他,隻是對我好、對他也好,時間久了,子琴看在眼裏也覺得羞愧,覺得是自己錯怪爺了。他是性子醇厚的人,一旦不討厭了,也就很快喜歡上了,何況爺對我們不薄,府裏當年侍寢的少年少女不少,最後留下的卻隻有我們二人。”
說到這裏的沐青初臉色微紅:“何況子琴體力好,那方麵的需求也更多一些……爺會照顧人,也就由得他夜夜亂來……”
雖是男寵,談及床底之事,沐青初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嵐痕想,也難怪小王爺喜歡他們,這樣的美人,誰能不憐惜?
“公子請看。”沐青初微微拉開衣領,露出肩頭上一排淺淺的牙印。
“這是?”
“子琴喜歡王爺,寧願自己累著也想王爺好,所以有時候會在‘那個’的時候吃點催情的藥。昨兒他偷偷吃了去見王爺,王爺不知真相,挑弄了他卻沒要,子琴夜裏忍得難受,就央著我和他做了……”
嵐痕驚得睜大了眼睛:“男寵之間……沒關係麼?”
沐青初笑道:“爺不在意的。隻要不和外人勾搭,這宅子裏也就由著子琴胡來了,那孩子膽子大,每次有什麼新鮮的玩法都會拿我先來試驗……”
嵐痕覺得自己三觀有點顛倒,揉了揉額角:“抱歉,都是我不好,我會跟王爺說的。”
沐青初卻善意地搖了搖頭:“不不不,我跟公子說這些不是來奪寵的,對我和子琴來說,隻要爺好,我們就很開心。我的意思是,既然爺這麼看重你,還請公子放下之前的不愉快,就當做是第一次見爺,日子久了,你會發現爺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嵐痕轉過視線,院子裏不知名的鳥兒落在不知名的花叢裏,然後隱沒了身形。他沒有接話,什麼值得托付,於他而言,眼下他連如何活下去都是前途未卜。那個紈絝風流的小王爺太不按牌理出牌,他猜不透,也不願意深交。
優雅的起身,眉目清秀得甚至有點清冷的人兒衝沐青初輕輕頷首:“嵐痕叨擾了,時候不早了,看著滿園花木還待公子打理,嵐痕就此告辭。”
“我送你出去。”
沐青初起身走在前麵引路,鴿歡低頭跟在身後,替嵐痕理了理下擺。穿過慕楚閣精心打理的花叢,放出了廡廊,迎麵就看到朝子琴也往這邊來了。
“倒是趕巧了,今兒慕楚閣真熱鬧。”沐青初微微一笑,衝朝子琴打了個招呼。
火紅衣衫的少年遠遠地衝他們揮了揮手,看到嵐痕眼睛一亮,雀躍地跑過來,差點撞了嵐痕一個滿懷:“呦呦呦呦,嵐痕也來做客呢,都不去我朝歌館玩,倒是先來找青初了,偏心!”
沐青初敲了敲他的腦袋:“失禮。你的藥效過了吧,感覺怎麼樣?”
朝子琴臉唰地一紅,拉了沐青初的衣袖小聲嗔怪道:“嵐痕還在呢,怎麼說這個!”
說罷又轉頭訕訕地衝嵐痕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青初開玩笑呢,你別放在心上哈!”
“哪裏,”嵐痕略一拱手,“二位先聊,嵐痕就不叨擾了。”
“怎麼你看到我就要走啊?”朝子琴不滿地嘟起嘴吧,撩了撩後腦束發的火紅色發帶。
“哪裏,方才散步偶然路過,被這滿園花色吸引了,便與青初公子閑聊了幾句,這才剛好走,就遇到公子你了。”
“哦……”朝子琴撓撓頭,“他呀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整個王府的花木就這兒的最好看、也最極品!——啊對了,既然要走了,讓我送送你吧。”
“不必了……”
不等嵐痕謝絕,朝子琴已經大大咧咧地挽起了嵐痕的胳膊,轉頭對沐青初道:“我送他就好了,你快回去弄你的花花草草去,一會我回來你記得摘幾朵給我。”
“就知道你是惦記我的花。”沐青初搖頭苦笑。
風一點一點漏過樹梢,沐青初目送著兩人離開,這才回了裏麵去。想著方才那孩子滿臉的漠然,他就莫名為之擔憂。沐青初不知道那孩子到底經曆了什麼,可是看他眉梢那份淡漠,想來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走得離慕楚閣稍遠一點了,朝子琴衝鴿歡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放慢了腳步,將距離略略拉開。朝子琴這才探頭探腦地去看嵐痕,問:“喂,嵐痕我問你啊,剛才青初跟你說了什麼?”
“說了很多,你問哪個?”嵐痕勾勾嘴角,似笑非笑。這種時候,他就是沒理由地想要捉弄一下這個孩子。
“就是……就是我昨天……”朝子琴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萬一青初沒提,那他不是自己先承認了?
“昨天?”嵐痕反問。
“我……哎呀,好煩!”朝子琴幹脆甩了甩手,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算了不說了,你就告訴我,他有沒有提到我?”
“有。”嵐痕老實回答。
“啊咧?!!咧?!!居然真的說了?!”朝子琴幾乎是要跳起來,滿臉漲的通紅。
嵐痕像是觀察獵物一樣看著他,十分有趣地觀察著朝子琴的表情從驚訝變成尷尬,再然後是驚慌和恨不得立刻逃離一樣的神態。
饒有興趣地吊足了胃口,嵐痕這才不帶什麼感情地幽幽開口:“說你對王爺一往情深,甚是用心。”
“……”朝子琴對著這句話琢磨了很久,雖然總覺得這話中有什麼不對的含義,卻也聽不出來,最後反而釋然了,“對呀,我朝子琴對王爺有多好,大家都知道,我可是最愛爺的!哇哈哈哈——”
單純真好……遠處的鴿歡在心裏默默吐槽。他本就是訓練有素的影衛,離了這段距離,卻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聽力。
一陣自吹自擂之後,朝子琴突然問:“那個……那天的事情,對不起哦。我們先撤了不是因為沒義氣,而是我們知道爺不會為難你。之所以走,是想讓你們好好說說話。”
“那天的事?”嵐痕想了半天,才明白朝子琴所指的,是他初來乍到那日,在餐桌上發生的不愉快。當時自己不願做討好小王爺的事情,小王爺一陣沉默惹得滿場寂然,兩位男寵帶著侍從紛紛退下,“沒事,若換做是我,大抵也會這樣。”
朝子琴聞言如釋重負,抱著嵐痕的脖子就要親下去:“果然小嵐嵐跟我們是一路的!”
嵐痕靈巧的避開,扒開朝子琴的爪子,與他保持了半臂距離,淡淡說:“公子客氣了。”
朝子琴總算解開了防備,更顯得黏人,他意味深長地靠過來,問:“說來,最近爺晚上都留宿在你哪裏,你見識多,覺得爺的技術怎麼樣?”
後麵的鴿歡聽得背後一陣涼,心道這小公子也太不會說話了,“你見識多”這種話,不就是拐著彎的說我們家主子與許多恩客有過關係麼?這主子聽了要不開心了。
想著便偷偷繞到一邊遠遠觀察主子的臉色,然,見慣了世事的嵐痕麵色分毫未動,清冷得就如同子琴所說毫不關己:“王爺隻是留宿在沉鳶庭,我們並未發生任何事。”
“不是吧?”朝子琴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口無遮攔的驚呼道,“有美人還坐懷不亂?爺是怎麼忍住的?天——”
朝子琴的表情現在可以說得上是滑稽了,那副大張著嘴的樣子與俊美的容顏全然不符,可是嵐痕卻笑不出來。他對朝子琴的反應甚是不解:“既然你這麼喜歡王爺,他留宿在我這裏,你就不介意?”
“唔……”朝子琴歪著脖子,真的認真思考了很久,最後終於得出了答案,“除了想那個的時候沒有人解決,其實還真的不怎麼介意。”
“為什麼?”
“爺對我夠好了,何況王爺素來風流,這無端無影的飛醋吃了也沒用。既然喜歡的人一直在身邊,他有對我這樣好,我沒理由不開心。”
嵐痕注意到,朝子琴說這番話時,臉上仍是那副知足的表情,掛著淡淡的微笑,不是裝可以裝出來的。
樹影斑駁投在朝子琴的臉上,鑲著寶珠的赤紅發帶透出暗暗的珊瑚色,一襲火紅衣衫被風撩動起來,看起來比嵐痕平生所見的任何一位男子乃至女子都更鮮活。
那是一種自然的美,像穿石的水,過洞的風,無從探尋,卻篤實存在。
一路且行且聊,本就不算太長的路,在朝子琴蹦蹦跳跳的腳步下很快走完。站在沉鳶庭的門口,朝子琴衝嵐痕笑得露出兩排白牙:“我就不進去啦,待會還去青初那裏騙花呢!”
大大咧咧的少年給了嵐痕一個熊抱,向來對肢體接觸不甚中意的嵐痕沒有回應他。朝子琴倒是全然不在意,伏在嵐痕耳邊飛快的說了一句話:“要是有一天,你愛上了王爺,不要介意他的風流,因為隻有這樣你才會發現他真的是個好人。”
嵐痕呆站在那裏,一時想不明白,那樣紈絝的一個人,究竟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朝子琴完成了送人的任務,早已經蹦蹦跳跳的走開了。火紅色的身影像是躍動的燭火,閃爍跳動,好不生機。嵐痕怔忪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叫住了朝子琴。
朝子琴回過身,歪著頭看嵐痕,似乎是在等他發問。
嵐痕靜靜端詳著小路上站立的少年,火紅衣衫,赤紅發帶,明豔如光。他終於以盡量淡泊、事不關己般的聲音問:“你的心裏……還有恨麼?”
“子琴的心裏隻有王爺。”
梧桐樹斑駁的投影下,火色長袍的少年答得毫不遲疑,月牙一樣的牙齒露出來,扯出一個好看的弧線。
朝子琴衝嵐痕揮了揮手,繼而旋然轉身跑開,那抹火色躍動起來,燃燒似的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
小王爺烈錦兮夜裏回來時,嵐痕破天荒地第一次站在門口迎他。月光灑在石子鋪成的小路上,沿著月華一路看去,小路盡頭,幾盞宮燈映得那人兒麵色如霞。一襲的青色衣衫綴墨,迎風負手,玉簪束發,平素裏略有些單薄的身子也襯得生氣勃勃。
烈錦兮起初以為自己眼花,站在門口定了神,揉揉眼睛才確信,那路徑盡頭的人確實是嵐痕。
烈錦兮雖是早就看中嵐痕那副清冷的模樣,卻不想這人兒安靜下來時,竟這般醉人。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身邊小廝所言,烈錦兮輕聲道:“趁著夜色看,倒真是墮天的仙子風骨了。”
提了提衣擺,烈錦兮緊走幾步,鵝黃的衣卦上,三足龍隨之搖動;金銀錯絲的腰封墜玉嵌珠,同色的金冠束發,襯了那一副麵若桃花,平素的風流成性倒在今夜斂在了月色裏。
待走近,小王爺手上那一柄金骨緞麵的折扇唰地展開來,點漆似的眸子含著笑意,輕輕勾了勾唇角,對著廊下的素衣佳人感慨道:
“長自憑欄人倚樓,隻看嵐痕生冷秋。”
嵐痕隔著折扇,一雙桃花眼不嗔不喜,倒是讓烈錦兮那半是感歎半是輕薄的句子少了些調笑的意味。他悠悠接到:
“風流不曉憂人愁,何處行雲何處休?”
烈錦兮原本奕奕的神采暗了暗,金骨緞麵的折扇合在手裏,半晌苦笑道:“縱是風流,也多愁。”
眼前這人神態從驚詫到春風得意,最後竟是這般黯淡下來,嵐痕抿了抿嘴,他本是有話想說,可方才這不自禁地一句,卻似乎讓烈錦兮想到了什麼不愉快。記起那日攔著自己的小王爺滿臉的倦色,嵐痕這才看仔細,而今站在自己麵前的這風流王爺,竟比那日醉樓裏疊金的“無憂公子”多了許多倦色。
“喂?怎麼不說話?”烈錦兮將手臂攬在嵐痕肩頭,低頭側過來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你這是在等本王回來?”
“嗯。”
出乎意料地,這清冷少話的人居然承認得如此幹脆。烈錦兮壓住心頭小小的歡喜,嘴角卻已經出賣了他,勾起一個得意的弧線:“怎麼,愛上本王了?”
哪有這麼容易。嵐痕在心裏冷笑。
他不答話,烈錦兮隻當他默認了,頓時心情越發晴好,低頭在嵐痕臉頰上吻了一下,解了自己的披肩裹在嵐痕肩頭,將他往禮物推:“今兒已經立秋了,夜裏涼,進去說話吧。”
嵐痕隻管讓他推著,想著今兒朝子琴提及小王爺時幸福的表情,他忍不住問:“王爺最近都不去子琴公子哪裏?”
烈錦兮方舒服的敞在椅子上被人服侍著脫靴,聽到這話楞了一下:“你這是替他邀寵,還是吃醋了?”
“隻是一問,公子似乎很喜歡您。”
“那你喜歡本王麼?”
那雙桃花眼微微斂氣,連口氣都淡淡的:“您是主人。”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烈錦兮沒來由地有點煩躁,但仍是耐著性子問:“你喜歡你的主人?”
“我有不喜歡的權利嗎?”
“嗬。”
好一句“我有不喜歡的權利嗎”,烈錦兮斂氣雙目,少見的露出些銳利來,像是要看穿什麼似的,緊緊審度著嵐痕。後者垂手而立,麵上不悲不喜,不畏不懼,沒有鄙夷,也沒有算計,淡的仿佛這世間之事與他全然無關。
烈錦兮揮手示意仆從退下,盯著仆從緩緩掩起的房門:“既然沒有,何不接受?”
接受什麼?強加在身上的恩寵,還是搖尾乞歡的恩澤?你要天下為臣,卻如何束縛一顆不在心房的心?
烈錦兮微微歎了口氣,看嵐痕不答話,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起身將麵前垂首的孩子緊緊抱住,烈錦兮伏在他的耳邊:“……嵐痕,你太過順從,以至於讓人覺得反而是種悖逆了。”
如往常一樣,懷中的人未做絲毫回應,隻是任由他抱著,一板一眼地回他:“嵐痕不敢。”
被攔著的肩膀忽而鬆了開來,方才透出些隱隱怒氣的人又換做了他熟悉的閑散模樣。手掌忽然被烈錦兮攢在手裏,蠻橫的小王爺將他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五指相握,攢得有些疼:“嵐痕,你聽好,本王贖你不帶任何惡意,查你身世純屬興致使然。既然你心有警覺,本王隻能對你說,總有一日,本王會讓你喜歡上我!”
手心的握力忽然鬆開,那一瞬間,嵐痕隻覺得什麼東西空了一下,微妙得再難捕捉那份情愫。怔愣地看著烈錦兮散了發,不用仆從服侍地自己盥洗,鬼使神差地問出了一句自己想打自己嘴巴的話:“王爺,您說不強迫嵐痕,卻夜夜同榻而眠。那樣……忍得難受嗎?”
用帕子濕水的手停了下來,褪去外衣的烈錦兮隻著了一件裏衣,白色絲綢的裏衣在燭火之下,早沒了人前的浮華。烈錦兮沒有回頭,濕水的帕子在短暫的停頓後沒入了水裏:“若說沒有想過是假的,但本王還不至於沒有這點定力。”
“哦……”
彎彎的柳眉之下,桃花眼波仍是淡淡的樣子,半點沒有該有的媚色。
盥洗完畢的烈錦兮卻沒有往床上去,而是轉而坐在案前,方才他命人將昨夜未處理的公文搬了過來,現在看著厚厚的一遝文書,饒是烈錦兮也不禁揉了揉眼角。嵐痕看著他不情願地翻開了第一本,忽然烈錦兮抬起頭來,問:“你會彈琴嗎?”
嵐痕沒想到烈錦兮為何這麼沒來由地問這個,隻是老實回答:“古琴略通。”
“那好,你去把那邊的琴取下來,”烈錦兮指了指外間的一角,“本王睡不著,你彈琴給本王聽吧。”
“諾。”
嵐痕老實應了,過去取了琴,搬了琴案取來軟墊,就勢落座在烈錦兮的下首。抬頭看了看研磨的小王爺,問:“王爺想聽什麼?”
“你隨便彈來便是。”
“諾。”
嵐痕也不推托,甚至隻是略一思量,便信手挑弦,勾出一個起調來。繼而音律迭踵而起,錚錚泠泠,輕攏慢撚,音韻悠長。
這是烈錦兮從未聽過的曲調,不似宮廷和樂的大氣奢華,也不似醉樓歌館的熱鬧繁盛,既不清冷,也談不上熱烈,如最自然的河水流淌,不徐不疾,從遠方傳來。
“這是你家鄉的曲子?”
“嗯。”嵐痕手上未停,頷首回他。
“南夏王朝向來宮闈爭鬥激烈,竟有這樣清心寡欲的曲子?”
曲調轉急又和緩下來,嵐痕食指弄弦,說:“這不是南夏的調子,而是我母後家鄉的曲子。原本該是洞簫吹出來,母後嫁到南夏之後,便改做了古琴可奏。”
“沁夜夫人?”烈錦兮停了筆,搖了搖頭笑道,“難怪這麼多細膩的轉音,女兒家總是心思細致些。”
這細致的心思卻不是為了南夏王,母後的一切悲喜,都與“那個人”無關。嵐痕在心裏說。
烈錦兮聽得曲調微微一亂,繼而迅速恢複了常態,心裏明白這個中緣由,轉移了話題:“說說你的家鄉,南夏是什麼樣子吧。本王,還尚未去過那裏。”
嵐痕的手指很是好看,細長靈巧,骨節分明。低垂的眼瞼在燭光下闔起,睫毛微顫了顫,抬手間又是不一樣的曲樂。
“我的家鄉在中原漢土的東南,毗鄰大海,”嵐痕雙眼微閉,想是思忖著什麼,“每天夜裏,站在住所最高的樓上,能聽到風聲裏都是海的聲音。”
“那種聲音,強烈的占據著你的聽覺,卻並不專橫,當你習慣它,它就宛如一首歌,反而令人安心起來。”
“在海之北,都城之外是茂密的樹林,仲夏時節,母親會帶著我們圍獵。那時候我未滿十二歲,一切都看著無比美好。更多時候,我和哥哥一起在林中賽馬,不跑筆挺的小路,專找樹木叢生的地方,林子裏散步的鬆鼠總是被驚嚇得飛速竄上樹梢,遠遠地連獐子都迅捷跑開。”
伴著琴音,嵐痕的聲音和緩得如同流水,帶著回憶的感覺,卻聽著比往常更加落寞。
“每年夏季,皇城都會舉行祭天儀式,王公大臣身著裝點了孔雀翎的華服位列左右,百姓雖在外圍,也是盛裝出席。那個時候,無論是如何平庸的婦人,都會顯出絕色來,他們在眉梢眼角貼上春季的翎毛,優雅地搖著用錦雞尾羽做成的扇子;而少年各個係著雀翎的腰帶,配著色彩豔麗的寶石,一起在神山之巔聆聽神和大海的交談。”
“到了夜晚,煙火將整個南夏王朝映得宛如白晝,也隻有那時,歌聲和煙火聲才會遮住大海的聲音,那時,連最愛偷懶的獵狗都會變得亢奮不已……”
絮絮的好聽聲線,伴著悠揚的曲調,自語般地將往事點點都描繪出來。嵐痕的描述不是那種直接的,而是從最細微的地方講述,雖是片段,卻尤為讓人覺得美妙。
不知是因為這樣和緩的敘述,還是如敘述般娓娓道來的曲調,烈錦兮批閱文書的焦躁漸漸消退。聽到這裏,他抬起頭,沾了飽墨的筆尖驀然懸滯在空中:“南夏的春祭之繁盛早有耳聞,據本王所知,南夏王朝的政權和信仰是合一的,既然南夏王是春祭的主掌者,那麼又是誰來擔任祭祀?”
琴音驀地戛然而止,伏在琴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嵐痕這突然的反應讓烈錦兮有些詫異,他正欲詢問,嵐痕已然開了口:“南夏最尊貴的神就是南夏王,作為神的代表,祭祀會在年滿十二周歲的皇子中挑選。”
“哦?以何標準?”烈錦兮睨他一眼,饒有興趣地問。
嵐痕的臉色都遮掩在垂落的發間,本就生的清冷的人,這口氣聽起來愈發涼薄:“誰知道呢,那個人的心思。”
“聽這口氣,這小祭祀是南夏王內定的了?”烈錦兮緊緊盯著嵐痕,口氣中多了輕佻,“呦嗬,這麼風光的美差,倒是讓他指誰是誰了,那臨近跟前,各位皇子還不巴巴地討好去?”
漆黑的眸子轉過一絲狡黠的笑意,烈錦兮幹脆扔了筆,離座繞道嵐痕身邊,彎下腰觀察嵐痕的表情:“那你有去討好過老南夏王,尋個祭祀來玩玩?”
末了,烈錦兮兀自歎了句:“本王倒是想試試呢,定是很有趣。”
向來對他不多言的嵐痕此時低著頭,更是沒有一點接話的意思。烈錦兮的調侃得不到符合,無聊地推了推他:“你倒是說啊,有沒有試過?”
這一搖,嵐痕的發絲從臉側蕩開,露出垂發陰影下慘白到有些駭人的麵色。饒是烈錦兮也嚇了一跳,他想不到嵐痕如何會被自己一句玩笑嚇成這樣。
“你怎麼了?”
烈錦兮俯下身,一手抓著嵐痕按在琴上的手,一手將他攬在懷裏,這才驚覺懷中的人身子冷得嚇人。
這人兒,是怕了?
心裏無端的疑問來得沒頭沒腦,烈錦兮雖是口無遮攔,到底也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隻是這祭祀篩選究竟是多慘烈,才能給這孩子留下這麼大的陰影?
“別怕。”
烈錦兮的聲音在嵐痕耳邊,搔得他癢癢的,卻能聽出一絲緊張。原本停不住地回憶起過往的思緒,也被勒住了韁繩,嵐痕抬起頭,烈錦兮離他這麼近,紅燭跳躍的火色下,嵐痕隻覺得滿眼都是躍動的光。
身子被蠻橫地拉扯過去,整個人都掉在了對方的臂彎中。臉埋在烈錦兮的裏衣柔軟的布料裏,這份柔軟的觸感突然讓人覺得心頭一酸。嵐痕連忙閉上眼,不讓自己露怯。
“停止你的思考,”烈錦兮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不管你想到了什麼。”
下一秒,嵐痕隻覺得雙頰被捧起,還來不及睜開眼睛,毫無預兆地,唇就被柔軟的觸感覆上。
烈錦兮身上獨有的微弱的龍涎香傳入鼻息,繼而是舌觸也被占據,任由那人任性地侵入口中。嵐痕的思緒被烈錦兮突如其來的強吻生生階段,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冗長而纏綿的吻並不算激烈,卻繾綣難決,素來任由他人擺布的嵐痕,在烈錦兮的追逐下本能地有了點回應。
許久,靜得隻剩下窗外的寒蟬。
嵐痕的身子不再顫抖的時候,烈錦兮放開了他。小王爺稱得上是溫柔的唇觸還在唇齒間。
“總算是有點反應了,”烈錦兮舔了舔唇角,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不過反應好小。”
嵐痕有些赧然,麵上雖然看不出,眼神卻不再看向烈錦兮。烈錦兮牽起嵐痕的手:“走,睡覺去。”
嵐痕點點頭,又突然遲疑了:“那文書……”
“明早再說。”
烈錦兮驀地將嵐痕打橫抱起,放到床榻裏麵,然後自己擠進去,將兩人裹在一張薄被裏。
“擠一擠,睡了。”
“……哦。”
那些文書放著真的沒關係嗎?嵐痕側目看了看案牘上還剩了大半的文書,一條腿在此時搭在了他的腿上。嵐痕轉過臉,再看烈錦兮時,對方已經一副睡著了的樣子。
嵐痕倒是沒有什麼睡意,外麵桌上的燈芯和燭火還燃著,這小王爺隻顧自己睡覺,哪裏記得這些。床幔子還掛在一邊,嵐痕被烈錦兮壓著,既不能吹燈也不能下帳,平白被光晃得少了幾分困意。
他索性盯著烈錦兮看。自從認識這人,他還未曾這樣長久地注視過他。
枕邊這人生就一副風流相,五官立體如刀裁,也難怪這般紈絝模樣;閉闔的雙目看不到往日帶著點狡黠的點漆似的眸子,卻將長長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無論是南夏還是中原漢土,這副容貌絕對算得上是俊美了。
隻是看得久了,睡得深沉的烈錦兮眉梢就微微地透出些蹙色,嵐痕一邊揣度著他究竟做了什麼勞累的夢,一邊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撫平皺起的眉梢。
手伸到一半,卻放了下來。
我想要幹什麼?嵐痕這樣問自己。轉目向窗外,窗欞上倒映著屋外高大樹木的剪影,在風裏暗影綽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