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大婚當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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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接受齊侯覲見一事傳播開,眾諸侯對這個東方大國又多了幾分忌憚,然而預想中的齊鄭聯姻卻沒有出現,鄭太子一句“不願落下攀附大國的醜名”,齊侯再一句“年輕人誌氣不凡,必成大器”,此前大膽而高調的”相親”盛舉就這樣無疾而終。
    然齊侯有意拉攏鄭伯,嫁女不成,便主動提出要為鄭國減緩戰亂之苦。以自己的名義,號召衛、宋、陳、蔡四國聚集溫地,與鄭國握手言和。礙於這位東方老大的情麵,四國君主不得不乖乖照做。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謂的和談不過是在做表麵功夫。就連名義上受恩惠的鄭國,又何嚐願意真正領情?
    原本,倘若齊鄭當真聯姻成功,鄭國就相當於背靠齊國這座大山,對以往有過嫌隙的這些周邊國家,產生的威懾力自然不小。而反之,變成如今這幅局麵,卻隻會落得人背地偷笑。為此,要說鄭國群臣對這位”有誌氣的”太子不含一絲一毫怨言的話,那也是不那麼現實。
    太傅樓明堂曾麵露惶惑不解,並直言指責太子,千載難逢的機遇白白放過,真枉費國君為他苦心編排。
    太子聽之,認之,態度謙恭,卻不悔之。
    太傅唯有歎惋,離去。
    朝堂上,群臣旁敲側擊,意欲規勸其國君,莫要因小失大,愛子以誤國家大計。
    然即便是在此時,國君依舊沉穩依舊淡然,力排眾議,宣布“停戰兩年,休養生息。”
    “眾卿心中所想,寡人並非不知。而做此主張,亦是寡人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戰爭,尤其是僅憑一己之力的戰爭,定是消耗巨大的,長此以往,我鄭國將不堪重負。故以為,欲打破僵局,自身的強大遠遠不足,削弱瓦解敵人的同盟,同時建立起自己的同盟,才是製勝的法寶。。。。。。”
    下了朝,子宸在東城門的城樓上,覓得父親蹤影。他背身而立,極目遠眺,看得專注而投入。冬日蕭索,無甚美景,子宸卻清楚地知道,在父親眼中,必有另一番天地。隻是自己,卻未能在其間有所助益。
    “父親~”子宸躬身一揖,輕喚道。
    “嗯”子瑜輕哼,待子宸行至身旁,又換了一副輕巧的口吻,嘮家常般笑著說,“到年底,就把琛兒的婚事給辦了吧,不知怎的,這孩子不像你,也不像我,性子急,催人催得緊。。。。。。你作為兄長,幫扶著些,到時候幾個國家的人都會來看,可別鬧了笑話。”
    “嗯”子宸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頭,猶疑再三,問,“父親你,就不怪宸兒?”
    子瑜微垂著眸子,神情隱在背光處,叫人捉摸不透,而後才手一擺,“不願便不願罷,父親不逼你。”
    “父親,弟弟的婚禮之後,兒子想出門遊曆一番。”
    子宸囁嚅著嘴唇,試探性地說出這番話。
    “多久?”
    “兩年。”
    簡短的對話過後,子瑜沉吟了一會兒又道,“宸兒,其實父親可以幫你,如果你---”
    “不用了,給兒子兩年時間,就夠了。”
    ***
    今日大喜,鄭國上下,舉國歡騰。都城內,放眼於街市,張燈結彩,滿眼喜慶的紅。
    各國使臣紛紛攜禮道賀,車馬行人,絡繹不絕。
    隻歎鄭國不愧為以商業聞名天下的國家,城內商賈雲集,各色酒家商鋪群聚,繁華之盛,令人歎為觀止。
    而宮牆內,為這場喜事準備的盛宴更是聲勢浩大,光酒席就擺了不下百桌,精致的餐具精致的菜肴,就連隨行奉茶斟酒的宮女,也是身段窈窕、皮膚白嫩、麵孔俏麗精致到不行。
    賞心悅目。
    眾人落座,顧盼之間,均無一例外,從對方眼中瞧出滿滿的驚豔與稱羨。
    可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頭。
    當鳳冠霞帔的新娘款款而來,出現在大眾視野中時,畫麵幾乎一度靜止,有人甚至忘記動作忘記呼吸,雲裏霧裏,不知該作何反應。
    主位上的人麵上亦劃過訝色,卻隻是一瞬,不動聲色,表示默許了。
    眾人這才鬆懈,堆起笑臉,假裝以平常心待之。
    曆經過沙場,到底不同於一般女子羞怯扭捏,舉手投足間,更顯落落大方。夫妻相攜沿桌敬酒時,麵對形形色色的人,進退有度,談笑有致。
    雖耳畔偶有傳來窸窣議論,卻頭顱依舊高昂,自信滿滿,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隻有輪到子宸這桌,才不由收斂,梨渦泛羞,是帶著歉意的。
    子宸仿若未見,隻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麵帶笑意恭賀道,“弟弟弟妹,為兄祝你們夫妻和睦,長長久久。”
    “哥哥”子琛已有些微醺,應該是樂的,兩眼都眯成了一條線,“弟弟也祝你,早日找到心儀的女子,成親,生娃,嘿嘿~”
    子宸失笑,頭微搖,若能與心儀之人相守一生,便已是他莫大的幸福了。。。。。。
    呢喃間,眼角餘光不自覺向外搜尋,隻見那人這種場合依然坐得端正,清晰分明的臉龐在火光映照下鍍上一層淡淡的橘色,暖則暖矣,卻帶著莫名的悠遠,仿若近在咫尺,但觸不可及。
    重新將視線轉回那對春光滿麵的新人,眉心一皺,又是一杯酒下肚。
    若是可以選擇,他也希望自己能喜歡個尋常的女子,而不是。。。。。。
    唉,罷了罷了~
    用距離來疏遠,用時間來淡忘,兩年之後,一切過往都將會拋卻。
    ***
    年前由於戰事不斷,雖說市場不至於萎靡,卻也一度蕭條不少。而今國君改變政策,積極與各大國修好,國與國之間交往密切,商業流通自是如魚得水。
    這一天,光是從東城門出發的商隊就數以百計,他們攜著各自獨具特色的貨品,有的結伴同行,也有的分道揚鑣,每個商隊都有著自己既定的路線。
    唯有一個人,走著走著,落了單。
    落日餘暉下拉長的背影,孤零零的,有些可憐。
    但心是空的,哪怕置身人潮,境況也不會好過多少,還不如一人執劍走天涯來得瀟灑。
    心裏這樣想著,又固執地悶頭走了許久。直到。。。。。。
    夜幕完全籠罩,風卷著樹葉呼呼作響的聲音取代了城市的喧囂,隱約間,似乎還能聽到幾聲淒厲的悲鳴,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叫近處的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背上汗毛根根豎起,一陣一陣打著激靈。
    子宸抖了抖肩上飄落的枯葉,振了振精神,發現自己正身處叢林,四周盡是高大粗壯的樹木,而眼前興許可以稱之為路的小徑,是墨一般的純黑。
    抬頭望天,今夜雲層很厚,星光黯淡,僅有的幾顆,不大,卻異常光亮,一眨一眨,像在朝著過往的人微笑。
    沒由來的,子宸認定那是嘲笑。
    他不作聲,彎腰從腳底摸出一粒石子,在手裏顛著,一下又一下。而後猛地,掄圓了往天上扔,正對著那幾顆笑得燦爛的星。用力到手臂都快脫臼,卻仿佛不知痛感,眼見石子劃過的弧線在某個瞬間將天空撕裂成兩半,竟是揚唇一笑。
    笑過,又成了索然無味。
    攏了攏腰間的佩劍,剛要往前邁步,耳邊一陣疾風,夾帶著尖銳的刺痛感,讓他身形一滯。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彌散開。
    “誰?——”子宸差點跳起來,“是誰?出來!”
    四周靜得隻餘風聲。
    子宸屏息,在黑暗中努力探尋著,手不自覺地按上劍柄。
    “嗬嗬。。。。。。”幾聲輕微的淺笑,幾乎是在轉身的同時,那人開口,口氣不善,“你這人,明明先丟石子擾人清夢的是你,在下隻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你卻先惱羞成怒了。”
    子宸仰起脖子,總算在枝杈間捕捉到翻飛的衣角,欲爭辯自己本無意而對方卻是有意為之,然自身的涵養克製住了這股衝動,他隻是微微躬身,略一抱拳,用沒什麼起伏的聲音道,“失禮,告辭。”
    話音落定,人已端正地往前跨了好幾個大步。
    “哎,喂。。。。。。那什麼,你等等!——”
    不自覺地加緊步伐,想將那聲音拋擲腦後,卻好似始終如影隨形,於是暗自較勁,無意間開展了一場追逐戰,直到耳邊隻剩風的呼嘯和自己強有力的心跳,才稍做減緩,莫名橫生出幾絲快意,牽扯著嘴角往上提了幾個弧度。
    然而下一秒,笑容僵滯,整個人像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頭皮一陣一陣地發著麻。
    隻因眼前枯草叢中,正幽幽地閃著幾點綠光。
    不是沒見過。不是沒切身對抗過。
    隻是那時的自己,並非一個人。
    深吸一口氣,嚐試緩緩向後撤步,隻一下,便引得周圍的戾氣又重上幾分,壓迫感步步緊逼。
    他被包圍了。
    立於原地思索對策,對方可能認為已勝券在握,紛紛自暗處現身,明目張膽地靠近。
    若非一抹黑影攜兩團火光在他周身揮舞出一個火圈,暫時擾亂狼群的注意力,子宸不可能有機會在第一時間跳起來,提劍直撲在高處發號施令的頭狼。
    容不得片刻的停頓,子宸劍尖插入頭狼的眼窩,又趁其吃痛掙紮之際,亮出隨身佩戴的短刀,生怕遭到反撲,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幾乎割下了頭狼的半個腦袋。
    隨著頭狼瀕死前的一聲鳴呼,原本還在蓄意進攻的狼群驟然慌亂,幾乎是以閃電般的速度四散開來,隱匿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子宸這才敢靠著淺坡滑落,徒然伸手,卻是半分力氣都使不上來,不由暗自心驚,好險。
    未待休憩片刻,卻聽暴怒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這人,跑什麼?差點陪你送了命,你知不知道!”
    那人淩亂的發絲,應是奔跑所致。一身束腰短袍,包裹著勁瘦的身材,麵料粗看價值不菲,腰間尚有紋龍配飾,想來出自極講究的人家,現下卻全然顧不得撫平滿身的衣褶,橫眉豎眼,怒目而視,似乎連每根頭發絲都在用來控訴,“你這人,真是、真是。。。。。。”
    舌頭轉了半圈,最後以四字作結。
    “不可理喻!”
    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看那人氣急敗壞、一副恨不能吃了你的模樣,子宸非但無愧,反而痛快。
    “這位兄台,若非你多管閑事,又何來這無妄之災?”
    尾音稍稍上揚,聽不出歉意,有種刻意的激怒。
    “你——”那人果然氣急跳腳,想來再爭辯也隻是多費唇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黑暗中,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伴隨壓抑過後的”嘶嘶”抽痛聲,嚐試抬了抬已經痛到麻木的左臂,那裏有方才搏鬥中被劃到的幾條血痕,冬衣早已破裂,冷風颼颼直往裏灌,分不清究竟是痛感還是凍感更強烈了。
    餘光裏,遺落的水壺就躺在不遠處的空地上。
    此地不宜久留,應該先趕緊清洗和包紮傷口,再繼續趕路,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心裏這樣想,手腳卻不聽使喚,仿佛他受傷的,不是隻有一條手臂而已。
    不知以這樣的姿勢坐了多久,隻記得最後意識渙散之際,有人托住了他輕飄飄快要墜入雲端的身體,突如其來一陣熔漿般火辣的痛感自左臂向上蔓延,視野還未清晰,唯一能活動的手卻是在瞬間就做出反應,隻是沒得逞,半路中被格擋住,倒震得那條完好的手臂上筋骨脈絡一抽抽地疼。
    子宸瞥眼去看那個正強硬按著自己左臂的人,眉頭緊緊蹙著,嘴唇抿成一條線,極不耐煩的樣子,手上動作卻不重,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溫酒澆淋過的地方,又熟練地抽出幹淨的布條替他纏繞包紮。
    “喂~”子宸發出微弱的一節單音
    那人聞言撩了撩眼皮,卻沒看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仿佛在用神態表示:我不待見你,隻是見不得有人尋死。
    子宸也沒話和他說,索性閉緊了嘴巴。
    那人替他安頓好,後退幾步隔著一段距離,看看他,又看看身後,似乎是在猶豫何去何從。最後心一橫,一屁股坐下來,一副不情不願卻又不得不任命的姿態,隨手撿了一堆枯枝落葉,往子宸的方向靠了靠,確保距離不會過近卻又剛好能讓兩人都對坐著取暖,最後掏出火石打火。
    火燃得很快,透過火光,子宸看到一張意外年輕的麵龐,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也許還要更小。
    興許是子宸的視線太直白,也可能隻是火光映照的關係,那人的臉微微有些紅,不多會兒,便不自在地半側過身子,留他一隻紅透了的耳根。
    “嗤--”
    忍不住發笑,那人果然惱怒,登時轉身對他怒目而視,凶光卻隻是一瞬閃過,取而代之的,幾分怔愣,幾分驚豔,連眼皮都忘了眨。
    “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子宸麵色冷下來,似有不悅,那人努了努嘴,又把後半句給吞了回去。轉念想一想,氣上心頭,又悶悶地側過半個身子坐。
    那之後,兩人並未再交談,卻分外有默契地輪番休息和守夜,倒也相安無事。
    次日清晨,那人收拾行裝,急匆匆地走。子宸在他身後,拿著他為數不多的幾件行李,慢悠悠地晃。
    一段路程後,那人聽著身後斷斷續續卻經久不息的腳步聲,忽然一個猛的急轉身,氣鼓鼓地扯開嗓子朝子宸喊,“你這人,跟著我做甚?”
    沒有收到回答,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目不斜視地從他身側走過。
    “。。。。。。”
    直到相隔一段距離,才後知後覺地抬腿跟上,跟了幾步又覺不對,頓了頓杵在原地,一時之間竟拿不定主意是該前進還是後退。
    視線中那人卻越走越遠,頭抬得直直的,絲毫沒有回頭看他一眼的意思,他晃晃腦,有些唾棄自己鬧的不知哪門子的別扭,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去和人並肩,清了清嗓子,故作隨意地開口道,“那個什麼,在下顧楓,齊國臨淄人士,目前在各地遊學中,這位兄台,你呢?”
    子宸腳下不停,卻是微微側了頭,投過去好整以暇的一眼,張了張嘴,淡定地吐出三個字,“顧瘋子。”
    “。。。。。。”顧楓臉色青了青,咬著牙,“你在耍我嗎?”
    子宸卻不肯再看他,搖了搖頭,“我可沒想聽你姓甚名誰,為何要主動告知?”
    顧楓不可抑製地嘴角抽搐了一下,卻也僅僅是抽搐一下,可能也是氣到麻木了。
    兩個相對無言又忍不住吵吵鬧鬧的人,一路卻同行許久。
    也許,這種不尷不尬的局麵,還會一直持續。
    嗯,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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