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少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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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巍峨萬丈的城牆,相隔僅是數日,心境卻已是截然不同。
想當日領兵,翻越叢山峻嶺,首次立足於這座長年令無數鄭國將士折腰的險關,隻覺通體暢快,多年來的屈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一股豪放誌氣油然而生。現如今,整片許國的疆土都已盡數被他收入囊中,除卻勝利的喜悅,更有征服的快感溢滿胸腔,叫他心神激蕩,長久雀躍,不得平靜。
是的,他成功了。
他的成功,緣於他做的三件事。
第一件事,將許國都城內的黑旗一律換成代表鄭國的赤旗,命令手下將士不得擾民,並且由國君親自走上街市安撫百姓,承諾鄭國有決心以及有能力救許國苦於苛政的國民於水火。更重要的是,若日後百姓甘願歸順,鄭國國君將免除他們三年稅收,並允諾他們與鄭國國民享有同等的待遇。
然百姓們縱使歡欣鼓舞也無人敢積極響應,因為他們已經被自家國君強硬的手段給壓迫慣了,也不相信眼前這年輕親厚的國君會真如他口中所宣揚那般強大。
子瑜早有預料,也不曾氣餒,於是他又接下去做了第二件事。
找了當地的山民引路,在許國國君敏感地察覺到異樣、帶著大部隊返回的必經山路上,借鑒以往許國對付鄭國的手段,從山上拋滾石圓木,發射點火的箭頭,又慷慨激昂地號召將士奮勇廝殺,將超過自己足足兩倍的兵力擊得潰不成軍。最後,更親自將已經窮途末路了的許國國君斬於馬下。
接著,子瑜做的第三件事,就是帶著他的”戰利品”,遊街示眾,收服百姓。而在那之後,數萬許國臣民的親眼見證下,又以諸侯之禮風風光光將許國國君的屍首厚葬於陵園,更親自披上孝服,沐齋七日,為逝者祈福。隻因按輩分來論,子瑜對著許國國君,好賴還得叫一聲,伯父。
等著一切塵埃落定,心裏一塊大石頭,才總算落了地。
然而子瑜並沒有放眼於腳下,而是極目遠眺、望向了更加遼闊壯麗的山河。
他知道,他的目標還遠遠沒有達成。他的腳步,也還遠遠不到停頓的時刻。
“終有一天……”他說
“終有一天?”驀然聽到了回應,仿若近在咫尺。
心髒倏地一跳,從自我的幻想中抽身,轉頭便見皺著一張老臉的常公公,手裏牽著他兩歲多粉嫩可愛的孩子,後者正麵帶疑惑地嘟嘴瞧著他。
“小太子多時不見國君,念得緊,便拖著老奴來尋。”常公公盡職盡責地解釋,手卻顫抖著巴不得立馬放開,好讓他早些脫離這難纏的小祖宗。
果然,一旦國君伸手將小太子牽走,他便大鬆一口氣,撲騰著雙腳打算溜之大吉。
子瑜無聲歎氣,心下卻暗自鬆懈,擺擺手,隨口吩咐道,“行了,你下去吧。”
待到周圍再無旁人,索性單臂抱起孩子,置放在城牆的青磚之上,指著層層山巒遮擋住的北麵,難掩喜色地柔聲道,“宸兒,你知道嗎,山的那邊,很遠很遠,就有我們鄭國的國都。”
“但是現在,連我們父子所站的這個地方,”說到這,生動地跺了跺腳下平整的磚瓦,“也成了我們鄭國的了!”
子瑜太激動了,激動得有些忘乎所以,他把那些憋在心裏、不敢向別人傾訴的話,統統一股腦地,說給他的孩子聽。也不管是否能夠被理解。
孩子沒有言語,許是不懂,又或是沒能聽進去,隻始終仰著頭,伸長了脖子,詫異又震撼地,呆望著父親那張神采飛揚的臉。
他從未見父親如此高興過,就連三方會師、大獲全勝、舉杯同慶的當天,也隻是嘴角掛著自信而得體的笑容,顯得自然而謙和。
***
子瑜即位的第三年,樓司馬帶兵大張旗鼓進攻應國,不足一月,滅之。三日後,又與許國正麵交鋒,兵分三路,曆時月餘,終將許國疆土並入鄭國版圖。至此,鄭國國土在原有基礎上擴大不止一倍。
而彼時,鄭國國君,年僅二十。
殊不知,經此一役,名聲大噪的,卻並非年輕有為的國君,亦非勇猛無敵的樓明威,或是運籌帷幄的荀軍師,而是樓明威剛滿十五歲的兒子--樓明修。
有傳言稱,為解救樓明威率兵遭圍困的境地,樓明修單槍匹馬殺入敵營,以一敵百血戰數時,終於成功打開缺口,並引導樓明威的兵馬與鄭國原先四百車乘彙合,至此合力廝殺。
乍聽之下,確有誇大其詞之嫌,但無論如何,樓明修立功一事,確鑿無誤。
為此,國君還特許他十五歲行冠禮,賞府邸一座,布幣萬餘,並破格冊封為驍騎將軍,在武官中職位僅次於其父樓明威大司馬。
可以說,在當下的鄭國,他樓明修風頭之盛,國內已無人可與其爭鋒。
一時間,恭賀的,結親的,為一睹少年將軍風采的,幾乎要踏破門檻。
“哼!”
偏偏做父親的不為兒子欣慰,反倒成天在人前擺臉子,擺著擺著,竟還有一天,擺到了國君跟前。
子瑜正說著嘉獎的話,被樓明威一聲冷哼打斷,他麵露不悅,停頓下來,轉頭問,“樓司馬,寡人方才所言,可是有錯漏之處?”
樓明威僵著脖子,不吭聲。
樓明堂趕緊替他圓話,回,“啟稟國君,是近日樓府訪客絡繹不絕,舍弟他疲於招待,才會失禮於君前,還望國君包涵。”
縱使心中有數,子瑜還是決心不予計較,再次轉向堂下屈身領旨的少年,繼續他未竟的嘉獎。
當子瑜談及有意為少年的府邸題”驍騎將軍”幾個字時,有人突地起身,在他麵前跪下行禮說,“稟國君,臣有異議。”
子瑜按壓著額頭上跳起的青筋,蹙眉道,“說。”
“臣不服。明修他不過是解了我軍一次困境,而整場戰役下來,臣才是那個每每衝在最前方拚搏的人,緣何臣就得不到一個將軍的封號?”
自古戰前都會欽點將領,而以將軍作為官職的舉措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驍騎驍騎,這麼威風的稱號,怎麼就讓那毛頭小子給得了去?而他作為那小子的老子,又是征戰多年的老將,怎麼就能沒個稱號在身?
總之,他不服。就是不服。
明明兒子還在他身側並排跪著,也虧得樓明威能說出這麼一番醋意滿滿的話來,子瑜麵露擔憂地瞥了樓明修一眼,隻見他麵色不改、依舊沉著老道,這才好結結實實歎出一口氣,哭笑不得解釋說,“樓司馬,你已是三公之一,位高權重,升無可升,叫寡人還怎麼給你再拜將?”
國君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偏偏某個不識相的還順口一回,“那臣就不做這個司馬了!”
“你——”
不難想象國君此時被氣得青紫的臉色,猛一拍桌,幾乎是吼出來的,“好!卿要稱號,寡人便給你稱號。從今往後,你就是驃騎將軍,滿意了嗎?!”
“嘿嘿,謝國君~”
“……”
唉~
結束完行賞的章程,樓明修獨自走在寬敞明亮的宮道上,他走的極慢,一路低垂著頭,好看的眉微微擰著,似是有什麼煩心事,又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途徑一處梅林,他驟然停步,此時梅花開得正豔,紅紅粉粉點綴在枝頭,可樓明修駐足卻不為欣賞,隻因聽見了前方幾聲嬌俏的笑語,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不自覺別過頭,眉頭擰得更深。
啊,又來了……
樓明修骨架隨父,高大結實,眉眼卻偏生像他的母親,五官柔美精細,又加之年紀小,還帶著點秀氣,長相著實討那些個夫人小姐的歡喜,可是素日往家裏跑,叫人攔著點也就罷了,今日竟然還追到宮裏來截他,當真是惱人得很。
心思一轉,躬身鑽進梅林,本打算從小路繞道返回,卻忽而聽得前方一陣破空之聲,那是箭矢劃過半空帶動的風聲。
不由麵帶喜色,難得還有人在這後花園練習射箭,然下一秒看清情境,又恨不得瘸斷自己兩條沒事亂跑的腿。
隻見一衣著華貴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手持弓弩,眯縫著一隻眼瞄準,而他瞄準的焦點,卻是小太監頭頂上的蘋果。
小太監自然麵如土色,瑟縮不已,少年卻毫不猶豫,噌地射出一箭。箭頭擦著小太監的臉皮過去,劃出了一道血痕,他當即捂臉下跪,哀求不已。少年卻不動容,反而厭煩,責怪小太監的畏縮,害他射偏了目標。
樓明修抿了抿唇,眼裏顯出不悅,卻沒有要挺身而出的意思,隻輕手輕腳地後退。
誰知剛一動,就被人捕捉到身影。
少年臉上帶著明確的不滿,進出宮的人,誰不知道,他是當今國君的同胞兄弟,是太夫人的心肝寶貝,連那個國君哥哥都不敢輕怠,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無名小卒,見到他居然還不過來主動行禮!
將弓弩扔給手下人,出聲叫住,問他,“何人?站住!”
樓明修才知躲不過,再次退回來拘禮作揖,從容道,“臣,樓明修,見過太叔。”
樓明修?就是那個正當紅的少年將軍?
少年眼中浮現出興趣,打量他那不似一般將領的俊秀麵龐,轉而輕蔑一笑,提出比試。
言罷,又喚了兩個太監頭頂蘋果,站到十丈開外。
樓明修麵露難色,“這。。。。。。”
“別廢話,叫你比就比,還想抗命不成?”少年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樓明修推脫不掉,隻有硬著頭皮接過弓箭,認認真真擺出架勢。
這一回,少年的箭,正中”靶心”。樓明修卻發揮失常,射偏了,插進太監身後的銀杏樹幹上。
樓明修謙恭道,“臣技術拙劣,還望太叔莫怪罪。”
少年未作表示,揮揮手許他退下,卻轉身立刻叫人去回收箭矢。
箭尖上插著一隻黑底紅斑的蝴蝶,那人驚喜地大叫,“蝴蝶,是蝴蝶,居然還活著!”
少年信步而去,這才發現,箭頭插得極深,入木三分,沒有一定的臂力,是絕對做不到的。明明隻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紀。
試著拔除,未果,不由惱怒,折斷了扔在腳邊,又一腳踹在樹上狠狠碾著,連同那隻還在撲騰翅膀的蝴蝶。
見少年臉色不對,身邊太監斟酌著語氣說,“殿下莫惱,想那樓將軍隻是礙於殿下顏麵,才不敢露出自己真本事,並非有意要冒犯。”
少年本是怒目圓睜,卻突然揚起一絲笑意,不帶溫度的笑,透著些許狡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