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持沒過多久就從帳篷裏出來了。
    東丹察抬頭看他，“你還不睡？”
    魏持搖頭，“還不困。”說著就在東丹察旁邊坐下，正打算問問那個山洞的事情，東丹察倒是先開了口。
    “你們兩個……”東丹察指了指齊小年睡的那頂帳篷，“是一對吧？”
    “你看出來了？”魏持沒有否認。
    “你們兩個看對方的眼神和看別人的不一樣。”東丹察想了想，找了個詞彙，“你們很相愛。”
    魏持笑笑，“你不驚訝？”
    “沒什麼好驚訝的。”東丹察搖搖頭，歎了口氣，“以前我們寨子裏也出過你們這樣的，不過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哦？”
    “那孩子是阿卯家的小兒子，也是我們寨子裏的第一個大學生。他去外麵讀大學的時候，跟他的一個男同學……後來這件事情被寨子裏的人知道了，他阿爸覺得他丟人現眼，在他過年帶著男朋友回家的時候把他趕了出去，還說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那孩子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阿媽想兒子還把眼睛給哭壞了。”
    東丹察頓了頓，又說：“其實我倒覺得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更何況我聽說，那個同性戀有些還是天生的，沒辦法改變。”
    “如果齊齊聽到你這麼說，他會很高興的。”魏持知道齊小年最怕的就是那些聽到同性戀就躲避不及的人，他不需要別人理解，隻想要普通人都應有的尊重。
    “這是我姑姑教會我的。她說，你可以不喜歡吃蒜，但是你不能因為另一個人吃蒜而討厭他，吃蒜隻是那人的生活方式——這些道理都是一樣的。”
    “你很愛你姑姑。”魏持很肯定地說。
    “是的，可是我也害死了她。”東丹察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一直把仰阿莎的死當成自己的過錯，因為如果不是他，仰阿莎就不會遇到姒華勳，之後也就不會死。
    仰阿莎是在全族人的期盼中出生的。她出生之前，前一任聖女已經死了五年了。仰阿莎在洞哈寨裏被撫養到了十歲，然後就不得不離開父母，被族裏的長老帶到聖地生活。她的使命，就是要獨自生活在聖地裏，學習蠱術，為全族人祈福，為族人的敵人降來災難，直到她死去。
    東丹察八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聖女姑姑，他後來就經常跟著父親進山去看望仰阿莎。東丹察和仰阿莎隻相差了五歲，兩人與其說是姑侄更像是無話不說的好友。仰阿莎一直非常向往外麵的世界，東丹察就經常帶一些外麵的東西進去給她，有時候是一本故事書，有時候是一個小玩具，有時候隻是一包零食。東丹察來看她的時候，往往是仰阿莎最快樂的時候。
    十三歲的時候，東丹察做了一個讓自己後悔終生的決定。他偷偷進山，帶著仰阿莎離開聖地去了凱裏，隻因為仰阿莎說想親眼見一見書上說的蘆笙節。
    蘆笙節是苗族最盛大的傳統節日。蘆笙節上人很多，美麗的苗族姑娘們盛裝起舞，人們比肩接踵，人頭攢動，場麵非常壯觀。畢竟隻是十多歲的少年心性，東丹察帶著仰阿莎在人群中穿梭，一不小心，他倆被人群衝散了。他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仰阿莎，隻得獨自回家，然後被盛怒的父親打得半死。
    一星期以後仰阿莎回來了，而送她回來的男人就是姒華勳。姒華勳向東丹察的父親求親說要娶仰阿莎為妻，遭到了拒絕，因為聖女必須保持純潔，一輩子都不能嫁人。
    那個時候仰阿莎說，她不想再做聖女，她要嫁給姒華勳。東丹察的父親第一次打了仰阿莎。
    東丹察還記得仰阿莎那時候流下的淚，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仰阿莎哭。
    後來，仰阿莎跟姒華勳私奔了。
    跟人私奔了的聖女被族人們當成了恥辱羞於談起，直到幾年以後，仰阿莎的遺體被人送了回來。
    東丹察的父親堅持要送仰阿莎回聖地，可之後他和幾個同行的叔伯就跟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有回來過。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洞哈寨裏再也沒有女嬰出生，很多人都說，那是仰阿莎留下的詛咒。
    “你認為你父親他們在那個‘聖地’裏？”魏持說。
    東丹察點頭，“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指望他們還活著，但是我想知道他們當初到底遇到了什麼。我阿媽過世前的遺願就是希望我能把我阿爸找回來，如果阿爸死了，就把他們葬在一起。”
    “等到了聖地，就能找到那個山洞了吧。”魏持沉吟道。
    “我沒去過那個山洞，但我想應該就在聖地附近。”東丹察頓了頓，語氣裏多了點惆悵的意味，“其實這麼多年了，我好多次都想進去看看，可是那時候阿媽還在，而阿寶丹還那麼小，我擔心如果我出了意外他們會活不下去。不過這次好了，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機會來了，我一定不能錯過，就算死了，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放心吧，我們都不會有事的。”魏持淡淡地說。
    東丹察從隨身的小袋裏掏出煙杆點上，聞言笑了笑。
    “托你吉言。”
    魏持最後還是進帳篷去睡了。齊小年整個人縮在睡袋裏麵，連腦袋也縮了進去，跟毛毛蟲一樣蜷在角落裏。魏持把睡袋口向下攏了攏，讓齊小年的臉露出來，然後脫掉外套蓋在他身上，自己鑽進另一個睡袋裏。
    “晚安，寶貝。”他說。
    齊小年是被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叫醒的，身邊的睡袋沒有人，但摸摸還是熱的，顯然也是剛起不久。
    帳篷外麵，東丹察一邊抽煙一邊做早飯，魏持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
    見齊小年一出來就東張西望，東丹察好心告訴他，“你男朋友說去前麵探探路，馬上回來。”
    “哦。”齊小年點頭，隨即心裏一驚。
    ——他看出來了？還是說昨天晚上跟魏持做的時候被聽到了？
    小心觀察了一會，見東丹察的表現跟平時也沒什麼不同，齊小年也就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