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舊世。 第七十九章。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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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暫別。
蘇沐泠拿起地圖仔細翻找,在一張接近九州南方盡頭的圖紙上,總算找到她所說的地方。
“你們看這。”說著,蘇沐泠將圖紙攤開在百裏泓屋裏唯一張桌麵上,青冥派弟子圍了過來。
可行知光聽蘇沐泠那麼一說,卻感到奇怪,極南之境隻有被流放的罪大惡極之人,那些人被流放驅逐到日南郡去。
他思索來思索去,覺得事情要往好處想,這南境除了日南郡還有九真、珠崖等郡縣,或許這位仙人並非指的是日南郡。
隻見蘇沐泠一豎食指,纖纖玉指氣勢磅礴地往圖上一戳,狠狠地指在了行知最不希望看到的地方——日南郡。
顯然四師弟也皺了皺眉頭,問道:
“日南郡?流放犯人的地方……你的意思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嗎?”
蘇沐泠搖了搖頭:“日南郡是九州大陸的最南端,在這才能看到南海上那座幾乎聳入雲霄的孤嶼高山——”
“……通天南山。”白衣少年接過她的下半句,若有所思。
“那是什麼地方?我從沒聽說過。”小師弟迷惑著,殊不知其他幾位師兄也沒聽過。
大師兄裝深沉裝習慣了,雖說也沒聽過,但他也不可能開口說我也沒聽過,於是閉上嘴靜靜裝高冷。
蘇沐泠冷靜解釋道:“一處龍盤虎踞鸞集鳳翔的世外險境。”
百裏泓聽出蘇沐泠說這話的語調有些不同,語氣有幾分淡漠,顯然不放在眼裏。
乍地一聽還以為是世外仙境,小師弟露出來了欣喜和神往的表情。
“從這往通天南山的路也算不得太遠,也就一周的腳程。”白衣少年掐算著,那通天南山也算不上遠,除了有個‘世外險境’的稱號外,的確是個安全的地方,至少那裏鮮少有人間權勢涉足。
四師弟掐指算著,嘀咕道:
“帶著這群老弱病殘,至少得走半月。”
蘇沐泠點頭,說道:“那營地裏剩下的病弱者不多了,隻是時間拖得越長,隻怕再健壯的體魄也會被磨成皮包骨的模樣。百裏泓,你怎麼看。”
雖說是疑問,可除了白衣少年外,其他人心知肚明下一步該如何走。
百裏泓也不過按著她們此前商量好的說:
“既然如此,那我們先分出一部分人手,互送這吾觀青冥內藏著的‘出世人’去往通天南山。各位尚有意見否?”
除了白衣少年滿臉的疑惑問道:“一部分人是哪部分人?”
四師弟扳著手指挨個分析道:“需一位靈活變通的。”
百裏泓:“那就你了吧四師弟。”
四師弟點了點頭,示意知曉了。又道:“還需一位會醫術的。”
百裏泓想了想,大師兄會醫術,六師弟和小師弟也會。首先先把大師兄排除了,百裏泓道:
“老六啊,就你了。”
五六七三個師弟平日總喜歡三個人廝混,跟師兄們在一塊的時候反而話少的可憐,這突然被三師兄點名,六師弟愣了一下,想也沒想就點頭了:“好。”
四師弟也頷首,道:“還需一位武功好的。”
大夥齊刷刷地望向了一朝汝願,卻聽百裏泓道:“我們師兄弟八人武功都是一塊學的,說起來也分不出個上下,不如五師弟你去吧?”
沒有感受到百裏泓‘私心護短’的汝願道長這麼一聽,頓時就不開心了,反駁道:
“師弟此言差矣,倘若青冥派中你找的出一個武功比我厲害的,我頭給你都成。”
“我要你的頭做什麼?”百裏泓笑著問,“把心交給我還差不多。”
“啊?”行知懷疑自己聽錯了,汝願卻是沒聽明白這二者間有什麼差別,掉腦袋和掏心肝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
隻聽汝願應了一聲:“好啊。”
百裏泓:“……”
蘇沐泠:“……”
行知:“……”
沒名的:“……”
一眾師弟:“????”
最後去往通天南山的,還是他們的五師弟。
倒不是因為百裏泓在青冥中找出了比師兄武藝更厲害的人。
而是比起去往通天南山的險峻,是在一眾肆意不能屠戮的人混雜著無惡不作的妖道中,去救出那些個無辜的人更重要些。
如是一說,汝願道長倒也心甘情願地留下了。反而是百裏泓悔不當初,懷疑自己錯失良機,好不容易討到個機會,跟師兄和和氣氣的打賭,留下兩人間微不足道卻彌足珍貴的小回憶。卻被四師弟三言兩語勸沒了,他怨啊!
四師弟討好地對百裏泓小聲寬慰:
“這不是把師兄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了嗎?眼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選。”
百裏泓冷哼了一聲,狠狠戳了戳四師弟的腦門:
“說,還缺什麼人?”
四師弟揉了揉腦門:
“引路人。”
百裏泓頓了頓,轉頭去看白衣少年的表情,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反倒讓百裏泓愧疚了起來,不好意思再與他對視。
百裏泓扭頭去看蘇沐泠,隻見她頷首微微點頭示意,但拚了命的擠眉弄眼。
他這才認命的歎了口氣,對白衣少年道:
“可這裏除了沐泠妹妹就無人知曉通天南山位處何方,沒名的,你知道嗎?”
白衣少年點了頭道:“自然,這地圖可是我一手畫下的。”
“那就你去吧。”
百裏泓順著他的的話往下說,白衣少年不禁一笑,眼裏一副‘原來你挖了個坑在這等我呢’的表情。
果然不出蘇沐泠的預料,白衣少年開口便是回絕:
“不去。”
蘇沐泠也沒有硬讓他應承下來,隻是兀自又與四師弟勾肩搭背商討了起來:
“既然隻有我和那沒名的知道,他又不願意去,那隻好我去了。”
百裏泓有些詫異:“啊?你要去?那你剛剛……”
他正說著,一隻手自他耳側伸來,捂住他的嘴,帶著一股清香,是師兄常用的香。
“噓。聽她說。”
汝願道長湊近,幾乎是貼近在他耳側如是說,百裏泓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行知扶額,師兄這種天然的地方實在是,一如既往。
雖說師父沒有將位置傳給大師兄,卻並不意味著師兄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不意味著師父對師兄不看重。
行知想著,許是因為師父太過看重師兄了,才不想他被青冥絆著。
卻不想因此成了兩人間至陰陽相隔都還未解開的結。
師父若是看到如今的師兄,大抵也是會由衷開心的,這是他對師兄的期盼,事事如他所願。
且不看這邊師兄無意撩撥的下場,那邊蘇沐泠還在說著接下來的計劃。
她有幾分感傷的歎了口氣:
“哎。既然我要去通天南山,那隻好由你們將剩下的人救出來了。按照你們的修為和不能傷人的清規戒律,大抵剛出發三天便得回來給你們收屍了……”
她捂住了眼,抹去那不曾有過的淚花,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
“你們要什麼棺材都列列,我到時候回來去買一買,記得銀兩也留一點啊,我身上沒錢……”
白衣少年挑眉看她作怪,不由得道:
“你就是想讓我離開?”
蘇沐泠立馬狗腿了起來:“哪能啊!公子對小女可是有救命之恩,不過當下能擔此重任的,就隻有公子了。”
蘇沐泠心裏想著,倘若她沒猜錯,白衣少年的絕活,應該是通曉世事,隻要有記載的事,是無所不知的。
畢竟通天南山這四個字,隻在她鳳族的密史中出現,而進入其中的方法,也隻有她們一家子四隻鳥知曉,以及祖祖輩輩那群已經過世的鳥。
白衣少年顯然不太清楚如何拒絕蘇沐泠的請求,他扭過頭去,不看她。
突然跟白衣少年對上眼的百裏泓身體明顯一頓,臉又紅了一度,這下是有些燙手了,汝願道長愣了一下:
“你怎麼這麼燙?……你耳朵怎麼這麼紅?”
行知默默一拍大師兄的手:“師兄……”
他正要解釋,然而想了想,解釋這麼多也沒必要,師兄好幾十歲的人,至今未開竅,他解釋再多也不可能讓師兄突然頓悟。
於是乎正準備長篇大論的行知改口道:
“師兄你快把三師弟捂斷氣了,他耳朵能不紅嗎?”
汝願道長聞言鬆了手,百裏泓僥幸捂住了即將跳出嗓子眼的心髒。
百裏泓掏出腰間折扇扇風,見蘇沐泠正歪著身體想看白衣少年的表情,可白衣少年都快把頭扭過一圈可,正對著百裏泓。
百裏泓這才明白,他之所以不看她,如同自己不敢麵對師兄一樣,白衣少年若是再多看一眼,她的所有請求,他都會欣然應允。
唯獨離開她這個選項是他最不願意答應的。
蘇沐泠眸子一眨,拽了拽他的袖子,像是會讀心似的,同他道:
“你不用擔心我呀,我又不是什麼凡人,我可是鳳凰!”
她說得很自豪,倒讓白衣少年有幾分動容,可仍未回過頭來。
“等救出這邊被困的人以後,我就去找你,不要擔心。到時候我再告訴你我要怎麼報答你,怎麼樣?”
如此一說,白衣少年終於被說動了,他對於這個報答感到十分的好奇,回過頭來,墜入她眼中的星辰浩海,義無反顧。
“好。”
白衣少年說完後,蘇沐泠立馬就變回一隻小白雞,看樣子廢了很大勁才維持人形。
白衣少年把蘇沐泠捧起抱在懷裏:
“怎麼報恩應該是恩人說的才算數吧?”
“啾(都行)。”
百裏泓眼看事情敲定了,便出去同外邊的‘難民’說了,除了洛希那小丫頭死活不肯走,別的倒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隻是,要連著半個月潛行,著實艱苦了些。
因著人多,白衣少年所住的房間已經有病人了,他尋了處陰涼的角落靠著牆便睡了,懷裏的白雞早就合眼了,不時調整腦袋的位置,蹭來蹭去地。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們便要出發了,蘇沐泠早早地變換成人形,坐在吾觀青冥的頂上看著。
不過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汝願道長。”
“蘇姑娘。”
這兩人雖然沒有互相看不順眼,但顯然不習慣跟對方相處。
他似乎在想事情。蘇沐泠打量著,正想著要不要用窺心一探究竟,不想汝願突然出聲:
“你舍得讓他走?”
“……何出此言?”蘇沐泠不明白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不過能肯定的是,汝願道長似乎隻是遲鈍,而非對情這一字一竅不通。
汝願垂眸看著正指揮著大夥準備行囊的百裏泓,又看了其他人,不知為何,看百裏泓的次數總是多一些。
難道是因為果然自己還是想當掌門的,想把百裏泓打敗繼承掌門之位?
汝願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心。
偷偷窺了心的蘇沐泠隻是笑,道:
“與相識的時間大抵沒什麼關係,可能一直在身旁的反倒會被忽略,會猶豫,不敢伸手。”
汝願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低聲重複:“伸手……”
腦海裏閃過的是百裏泓突然跳樓的場景,那一瞬間的專注,那一瞬間他成了最虔誠的教徒,隻求他能好好的落進他手裏,而不是摔成個破布娃娃一樣地躺在地上,蟹肉橫飛。
現如今,他的心裏仿佛在黑暗中放了一塊幕布,其後點了一盞燈,幕布上有一個人的剪影,一個掙紮著叫囂著想撕開幕布衝出來的剪影,而這個人的剪影,他認識,卻不想承認。
蘇沐泠在聽見下邊人群中有一聲喚她的聲音與旁人的都不同,是白衣少年睡醒了找不到她正四處喊著她的名字。
她霍然起身,嚇了汝願道長一跳。
“我去送送他們。”蘇沐泠如是說著,起身躍下,化小了身形落到白衣少年腦袋上,隨著隊伍一同走進遁地術所開啟的地道中。
走了約摸三日,隊伍是浩浩蕩蕩的,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像陰兵似的浩浩蕩蕩有氣無力地在地下走,見不得光。
蘇沐泠在白衣少年頭頂看見了有些熟悉的身影,叫喚了幾聲,惹得白衣少年偏頭一看,一直呆在洛希身旁的小道士,他身旁還有位花白頭發,看上去道行匪淺的道士,看樣子也是鼎元派的。
白衣少年走近去,問:
“沒跟洛希小丫頭一塊走?”
那少年先是一愣,而後搖了搖頭,並不說話他身邊那位老道士倒是熱情:
“哎呀!這不是有救命之恩的大白鳳嗎!?”
蘇沐泠展開翅膀撲騰了兩下算是認了。
“話說回來……洛希這個名字倒像是在哪裏聽過……誒,師侄兒,那不是你娃娃親的那個小姑娘的名字嗎?”
白衣少年看小少年臉上鬱色不減,大概是臨行前同洛希吵了一架了。
蘇沐泠想了想從自己身上揪下一片羽,抓著白衣少年的手臂,探頭將那片羽毛遞過去,小道士一愣,接過那羽毛。
老道士一瞧這鳳羽,感慨道:“……書中常說白鳳祥瑞,果真如此……白鳳羽能保平安,堪比一枚千年靈玉,能擋災的。”
四師弟走來,並未被那片鳳羽吸引。隻是來問白衣少年附近有沒有可以暫時休憩的地方。
蘇沐泠立馬變成人巴拉著白衣少年的後背:“我知道我知道!!歸春河邊人少!”
白衣少年苦笑著抓住她從背後伸來的手:“是人少,可妖物多。”
“這有什麼?都是小妖!”蘇沐泠說著,道:“你們過一會再出來,我先上去。”
說著,她念念有詞,手撫在四師弟用術法維持的通道中,隻見那些土壤突然變得有些怪異,她指尖的土竟然像水一樣泛起漣漪。
白衣少年想了想,在蘇沐泠離開後,與青冥四師弟說了位置,自個偷摸著往蘇沐泠離開的方向出去了。
他才冒了個頭,就看見滿地找牙的妖族,跟他眼對眼一瞬間,嚇得慘叫地離開了。
白衣少年愣了愣,直起身來,隻怕著整條河域的妖物都聚在此處了。
歸春河靜靜地淌,河岸邊滿是妖物幾乎無處下腳,巨大的妖物,各有形狀圍成一個圈。
白衣少年正在往圈內眺望,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
“當真沒有為非作歹了?”
他見蘇沐泠手持羽扇,輕搖曼妙的踱步來去。身上衣物不是方才穿的那身,而是更加貼身的衣物。楚楚纖腰比她身旁妖物的一根小手指還細,她長裙從大腿側便分開,她每踱一步,便露一寸雪白的膚。
身旁的妖物連忙擺手:“當真沒有危害村民了!”
蘇沐泠瞟了他一眼,歎氣道:“我要的隻是沒有危害村民嗎?”
她一搖羽扇,周圍竟突然冷得令人顫抖,白衣少年一呼吸便有白霧。
隻見這周圍的空氣凝出了冰晶,一朵朵都細微而尖銳。
蘇沐泠挨個看了一圈,這些大妖的臉看起來一個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其實今天叫你們來也不是要跟你們算賬的,一會有群老弱病殘會來此處休憩,你們替我守著點。”
那群妖物連忙點頭,一連說了四五個好。
蘇沐泠滿意的點了頭,羽扇往下一扇,冰晶落了一地,覆了一層霜。
“記得藏起來,不要嚇到他們了,好歹是群破道士,可能會傷到你們,你們也要小心。”
大妖們點點頭,各自散開在林間隱去了身影。
她回身,隻見白衣少年立在一片白霜地上,肩頭腦袋上都是雪。
蘇沐泠上前走去,白衣少年靜靜看著她漫步走來,拍掉他肩頭的雪。
“你跟我來。”
蘇沐泠丟下這麼一句話,兀自離開了,腳步不緊不慢,沿著河水走,哼著小調。
白衣少年聽見有什麼聲音,由遠及近,近了才發現是自己在往那聲音的源頭靠近。
出了林子之後是開闊的視野和轟然放大的聲音交雜在一起。
垂天的瀑布揚起迷蒙水霧,水天間一道彩虹,橫過瀑布。
可盡頭也就在不遠處,歸入汪洋大海。
“我一直喜歡仙界那奔流雲海,原來人間也有波瀾壯闊的江河景致。”
白衣少年負手立足三疊高崖之上。
“泊止。”
白衣少年聞言一愣,反問:
“什麼泊止?”
蘇沐泠盯著他,仿佛在他臉上能看到這兩個字似的,道:
“江泊止。”
“縱使天地間孑然一身,漂泊無依。江河入海,都有歸屬。”
“也願你尋得一處可以停止漂泊。”
白衣少年怔怔地看著她,覺得自己漫長的歲月,都在等這麼一個人,等這麼一個名字,如今等到了,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好。”
白衣少年笑著回應,眉眼間全是溫柔的笑意。
“我等你回來找我。”
隻是江泊止也沒想到,在通天南山上等到的,是她,卻也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