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話。隱瞞。
    人滿為患的吾觀青冥，人多得汝願道長都準備施展神通，將吾觀青冥外池子裏的水抽幹，以供人休息。
    四師弟從樓裏衝了出來，及時製止了他：“師兄，你這樣做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本來還勸他的應當是掌門百裏泓，可主事的百裏泓正在樓中跟洛希說他見到了洛希所說的那個小和尚，不過小和尚沒有跟他一塊走，理由還是那個‘放心不下方丈大師他們。’
    看來那小和尚是勢必做佛家最後一個回來的人。
    六師弟正在攙扶一位傷患，離得較近，聽清了，便站在四師兄的位置道：
    “大師兄，四師兄言之有理，光是騰位置沒有用，重要的是如何安置。”
    汝願師兄嘴角不經意的抽了抽，敢情在他們眼裏，自己這個師兄當的宛若沒有腦子。
    ……雖然平日裏幾乎不動腦是真的。
    可這不是一時半會商量不出來究竟將人安排往哪送出去嗎？
    汝願師兄壓下與他們直接嚷嚷起來的衝動，畢竟這裏外人居多，若是隻有師兄弟幾個還好說。畢竟是青冥這一輩的大弟子，他也不能如此兒戲，不注重自己的德行。
    善解人意溫文爾雅的二師兄看大師兄在絞盡腦汁思考著說服兩個師弟的理由，發揮了他那穩妥性子最大的優點，一邊淨手擦洗去處理傷口的血漬，將沾滿血汙的抹布放回銅盆子裏，一邊耐著性子同兩個師弟解釋道：
    “那些個道士倒是有個歸處，隻是法器被收，你讓他們怎麼回去？禦劍也沒劍，徒步得走上數年。
    再者，你們看看這些同道們累得幾乎要去酆都報到的模樣，你讓他們走豈不是半路就要被逮住？
    再說了，那些道士尚且有一處師門可以回去，而和尚卻是無處可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自江南一路而來，哪還有幾間廟能夠幸免？”
    大師兄也不愛追究對錯，總之二師弟這話說著有理，上前去拍了拍二師弟的肩膀，欣慰道：“行知師弟果然心細。”
    大師兄如是說著，心裏卻想著這唯一的美中不足，莫過於行知師弟說的太長了些，把他說困了。
    二師弟行知見大師兄這麼說，也便展顏了，同大師兄汝願點頭一笑。
    “總之，關於去處，還需得大夥一塊討論。”行知如是同三師弟說著，旁的傷患們也一直聽著，不由得垂首，哀莫大於心死道：
    “如今我們無處可去，偌大一個神州哇，山川五嶽，三川五嶽，卻一處無人淨土可供我等不願沾染紅塵是非的人容身！”
    “譽我，薦我，奉我是他們，詆我，毀我，滅我亦是他們……究竟是我們做錯了什麼？”
    “……到底就不該讓仙道與人間有所幹葛。求仙問道本就是千萬人中選一人，哪能憑一身帝王龍氣去求長生不死？”
    “到底……是人心難測。”
    一時間，這吾觀青冥門外人人刹寂，氛圍格外沉悶。
    的確，當初幾人一心隻想著救人，這後續如何安置卻沒有著落。
    百裏泓同那洛希說話的時間長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洛希身旁跟著的那個鼎元派的小道士已經同小師弟他們去打下手了。
    真不愧是鼎元派的弟子，就算修的不是這救人的仙術，可一教就會，現學現用，這孩子根基和悟性是真的上乘。
    青冥的小師弟也就比這小道士大上個四五歲，對於有這等悟性卻隻做個煉丹弟子的好苗子感到惋惜。
    青冥的小師弟道：“誒，你這悟性真好，煉丹未免可惜，不如來我們青冥吧？我回去跟我掌門師兄說說，讓掌門師兄收你當親傳弟子吧？”
    那小道士幹笑了幾聲，推辭道：
    “小友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到底，也該從一而終。”
    小師弟愣了愣，隻道：“你這份品質我覺得……我覺得我們青冥派也挺缺的。尤其掌門師兄……”
    “我怎麼了？”
    “哎喲！！！”
    百裏泓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小師弟身後，嚇得他連連後退，險些坐在剛包紮好的傷患身上。
    若不是百裏泓眼疾手快的揪住了他的衣領，就要給傷患造成慘痛的二次傷害了。
    “哈哈……掌門師兄……最近跟大師兄越來越像了？神出鬼沒的……”
    小師弟幹笑著說，百裏泓扶他站穩後口嫌體正直道：
    “跟他像有什麼好的？晦氣！誒不說這個，我就想問問，那沒名的沒跟你們一道回來？”
    小師弟想了想迷惑道：“沒瞧見啊？不是先回來了嗎？”
    鼎元派的小道士卻道：
    “今夜陪小希在竹屋外等的時候，隻看見了你們青冥八位師兄弟，白衣公子和那位白鳳仙人倒是未曾見到。”
    百裏泓眉頭一皺，隻覺事情不對。
    “大事不妙了。”
    百裏泓見台階坐滿了人，也懶得往台階下去了，他蹭蹭蹭健步如飛，走到了屋外的欄杆，低頭一看，汝願師兄一枝獨秀，百裏泓自動忽略了他周圍的二師弟和四師弟，嚷道：
    “大師兄！”
    “掌門師兄你做什麼？”小師弟總有不妙的預感。
    那鼎元派的小道士卻以為他要將白衣少年和那白鳳仙人尚未平安歸來的事情喊出去，隻恐引起百來道友的心慌愧疚。
    “百裏真人，若是有什麼事要商討，還是下樓當麵說的好，到底隔了幾層樓，怕是聽不真切。”
    小師弟倒是沒想得太深隻是怕被外邊的官兵發現，好生勸道：
    “這鼎元派小道友說得不錯，師兄你要是喊得太大聲，被竹林外的那些當兵的走狗聽了去，那不就功虧一簣了嗎？”
    百裏泓回頭一笑道：“我能不清楚嗎？我下去同他說。”
    說著隻見他攀爬上欄杆，底下聞聲抬頭仰望的汝願一愣，心想著這小子怎麼挑這個時候想不開？？？
    直到他縱身一躍那一刹那，汝願隻來得及出口喊一聲：
    “臥艸！”
    還他媽真跳了！
    汝願的腦袋還未來得及反應，身體已經先行動了起來，幾乎是在百裏泓鞋底離開欄杆的那一刻，汝願的手已經舉起來了。
    伴隨著百裏泓那聲慘叫：
    “接住我啊——”
    多虧了百裏泓這一驚嚇，把這第二夜才有了倦意的汝願嚇得是精神抖擻。汝願已經看到自己又是一夜無眠的下場了。
    百裏泓沒心沒肺地穩妥落地後，這才看清了周圍師弟，一看四師弟也在，心裏大石頭落了一半了。
    “師弟師兄，大事不好了。”
    二師兄行知連忙堵住他的嘴，現在這廣場上大夥的情緒低落，在這時候再說上一兩個壞消息，無疑會讓情況更嚴峻。便道：
    “家務事，我們屋裏說。”
    說著，一道去了百裏泓的臥房詳談。
    四師弟在窗口門前仔細確認過沒有人後，關上了門窗，道：
    “四下無人，你說罷。”
    那百裏泓難得地表情凝重，壓低聲音同他們道：
    “沒名的和沐泠妹妹都還沒回來，恐有變數。”
    四師弟眉頭一皺，道：“說來，那隻鳳凰似有提過後路一事，彼時我未細答，可看她的模樣，倒像是知曉如何安置這些人。”
    二師兄行知心情可謂是沉上加沉，道：
    “此時鳳凰被抓，無異於斷我們後路……”
    正說著，卻聽見外麵一陣騷動，百裏泓愁眉不展，汝願聞聲，隻同師兄弟們說：“你們先商量著，這萬一那鳳凰被抓，該怎麼救，總該有個對策。我去外邊看看。”
    說罷他便合門而去，屋裏三人麵麵相覷，若是這裏被人發現了，依照大師兄的性格，他隻會把事情攪和得越來越亂。
    說著百裏泓無奈的起身，道：“師父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雖說我是掌門，可到頭來咱們兄弟幾個都是給大師兄收拾爛攤子的。”
    四師弟訕訕一笑，道：
    “還是先去看看吧。”
    行知點頭附議：
    “大師兄的性子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百裏泓反複點頭感慨：
    “確實教人放心不下。”
    這一出去，他們都做好準備，計劃著直接帶傷患撤離再說。
    沒想到外邊吵鬧聲，正是那群傷患發出的，他們手舞足蹈甚至有跪地膜拜的趨勢，人群最中央，是剛回來的白衣少年，和他頭頂那隻白鳳。
    蘇沐泠一看人多得幾乎無處下腳，已經開始愁了，更何況方才……
    可這事不能跟白衣少年提，隻得想法子支開他，不然以他那不能涉險的性子，接下來的人恐怕救不出來。
    正想著呢，青冥派那長得很普通但是腦子很好用的弟子走了出來，他一看鳳凰，就覺得救星來了。
    而蘇沐泠一見到他，便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
    這青冥派老四真的是特別，看上去和和氣氣，其實殺伐果斷，當棄之子絕不留情。
    而他最在意的，永遠是下一步，而非現在脫險的白衣少年和她。
    “總算回來了，正有要事相商呢。蘇白鳳你似乎曾提起過，要如何退。如今還記得嗎？”
    “四師弟，還不知他們為何耽擱呢，你這麼著急下一步做什麼？”
    百裏泓不禁又皺了眉頭，忍不住開口如是責問。
    旁人還想看看這隻今日救命的鳳凰，可見青冥弟子們之間突然吵了起來，也不敢開口，畢竟是在別人地盤，受恩於人，不能多造次。
    可四師弟現在這句，卻是她所需要的，她匆忙幻化成人型，在忽略去一片震驚的讚美聲，她連忙充當一個和事佬：
    “百裏公子不必為此動怒。現下的確應該先選好退路，慶祝的事，也等徹底脫離魔窟了再說。
    正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蘇沐泠微微一笑，帶了一點擔心被拒絕的眼神，楚楚可憐地歪著腦袋忽地問幾乎不參與謀劃的白衣少年道：
    “可否……替我畫張地圖來？”
    “……”
    “你……吃準了我不會拒絕你的吧？”白衣少年沉默了許久，大腦一時半會沒法緩過來，果然好看的人的歪頭殺殺傷力太大了。
    白衣少年相當無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百裏泓作壁上觀，頗為幸災樂禍，衝著那白衣少年道：
    “你也有今天～”
    白衣少年沒再多說什麼，扇了扇有些熱度的臉，便認命地進了吾觀青冥找筆墨紙硯去了。
    蘇沐泠確定他去畫地圖了，這才沉下來臉，對青冥幾位主謀道：“借一步說話。”
    幾位點點頭，再次到了百裏泓的臥房，方才沒有仔細打量，才發現百裏泓的臥室居然正經的令人不敢相信。
    百裏泓見大師兄汝願正一臉錯愕地打量著，便上前詢問，隻聽汝願道：
    “還以為你的臥房會是姹紫嫣紅雕梁畫棟的……”
    百裏泓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在師兄心目的樣子，刷新了這麼多次以後，發現自己在師兄心目中除了不著調不成器不知天高地厚以外，似乎就沒有什麼了，一個優點都沒有。
    “不知蘇仙人要說什麼事？”
    蘇沐泠心底沒由來的發慌，主要是一想到今夜遇上的那詭異陣法，不知該從何說起，便道：“方才你們大師兄問我為何回來晚了。”
    汝願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沒想到你竟會迷路，那沒名的說出來的時候我還不信呢。”
    “不必信，那是說出來誆那沒名的。”
    蘇沐泠神情微冷，回想起方才她掠過大地時感受到的威壓。
    “什麼？”汝願微微皺眉，似是難以置信，不過他轉念一想，比起相信一隻鳳凰會迷路，相信她是騙人的還更真實些。
    “原計劃可能等多拖幾日，那群官兵之間，似乎混進了一些……妖道。”
    “妖道若是道行簡單也就罷了，方才我是被困在陣中，破陣花了些時間，這才晚了些回來。”
    蘇沐泠說著，眉心皺出一座大山，這座大山沉沉的壓在了青冥幾位年輕的師兄弟們身上。
    “……沐泠妹妹說的這事……可真棘手啊。”
    百裏泓難得愁眉苦臉了，想著逍遙自在當個閑散的人，那知道被安了個掌門的名頭。
    好在青冥門派還算清閑，可哪曾想人間竟會出亂子視他們如豺狼猛獸。
    就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拯救蒼生的時候，百八十年不曾聽過危害人間的妖道竟又出現了。
    百裏泓深覺自己這個掌門當的是一波三折。
    蘇沐泠搖搖腦袋，道：“該慶幸才是，他們被鳳凰身上的‘六寶’誘來的，而不是為了追回那些被我們救來的人。”
    四師弟緩緩點頭，思忖良久後道：“蘇白鳳你的意思是，不可再按計劃行事了？”
    蘇沐泠皺了皺眉頭，對自己這個莫名來的名字感到十分困惑，但仍是點了點頭：
    “嗯，不可按部就班，該見機行事了。至少明日，不可妄動。”
    蘇沐泠倏忽抬頭，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後悄聲與在場諸位道：
    “噓，那沒名的來了，隻說計劃有變即可。”
    幾位師兄弟麵麵相覷，斷然點頭了。
    青冥門規第一條，便是不可半途而廢，不論是行正道或是入歧途，皆循此矩。
    大夥雖然覺得有些對不住那沒名的，但是還是要用蘇沐泠來當誘餌。畢竟這稀世罕見的鳳凰幾次三番救人，必能讓虔誠的百姓相信這是上蒼的旨意，對於往後道佛兩家的處境，有著極大的幫助。
    再者說了，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能辦到像鳳凰那樣惹眼還能深入虎穴又全身而退。
    行知二師兄雖覺得這樣有些對不住沒名的，可想想，那沒名的如今似是心係這隻鳳凰，斷不會容她涉險，定會阻礙計劃。
    可她卻知曉蒼生大義，甘願孤身犯險救人於水火。
    行知覺得鳳凰果然是祥瑞，是親人的，是慈悲的。
    蘇沐泠若是知曉行知是這麼想的，絕對要笑掉大牙的。她這麼做不僅是為了佛家，也是為了自己，好能積攢功德，為了能夠順利渡過天劫而積攢福報。
    花杏看著，覺得不論世事重來幾次，她還是她，有什麼事，總不願意與心裏重要的人說，總是怕心上的人兒擔心，便自己擔著，不露一絲的破綻。
    不多時，捧著一疊地圖的白衣少年如她所說的出現在了門口，幾位青冥弟子已經轉移話題聊到那鼎元派的煉丹小弟子去了。而她就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迎上前去，笑著接過白衣少年的圖紙，道了一聲：
    “幸苦你了，多謝了。”
    一想這百來次輪回，她竟沒有徹底依賴過誰。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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