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鴉羽漸滿。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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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一再退讓不如一鼓作氣立國威,待四方不敢來犯,再休養生息不遲。況且此時不戰,何時才能再戰?”
    “朕說了不打!不打便是不打!內憂外患餓殍遍野,打什麼打!?”
    國君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一策竹簡甩在桌上,他怒氣衝衝氣喘籲籲,緩和了一會,瞥見站在一旁的新科狀元就靜靜的站著也不插話,便將他拉入戰局,問道:
    “樊於!你怎麼看?”
    被叫到的樊於走到案前,與方才和國君爭論的人並排而立,恭行一禮,方才起身道:
    “回王上,臣覺得公主說的有道理。”
    汝陽嘴角勾起一笑,盡管樊於沒有回頭,汝陽卻一直直勾勾地盯著他。
    身旁炙熱的視線仿佛在褪去他身上層層疊疊的朝服,樊於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衣領。
    屋內僅他三人,國君知曉汝陽心思,但還是時常將樊於叫到跟前來,不時商議一些國事,又或者話話家常。
    “樊於,你不可因心朝著汝陽便站在她那兒。”
    “回王上,臣心並未向著公主。隻是這幾東夷來犯越加頻繁,隻怕是在試探,試探我國的底線和兵力。
    出兵,可先發製敵,隻是於他國麵前,還尚未有有利的說辭。
    然,等東夷發難,那等來的,便是一場生靈塗炭。
    “東夷有謀,可有證據?”
    “臣隻是猜測。”
    “猜測?那便可能不會發生。朕不忍百姓再遭人禍,此事,動輒牽製全身。東夷,便先以鎮壓為主,此事先如此定下。”
    “是。”
    見隻有樊於應了他,女兒隻是盯著一直不自在的抹汗的樊於,國君咳了咳,汝陽依舊不應。
    國君壓低了聲音,擺出威嚴道:“汝陽。”
    她這才抬頭,“啊?”了一聲。
    趁她扭過頭去看國君的空隙,樊於才偷偷看了她一眼,但很快便扭回去了,生怕被公主發現,因著她總會那這些小事涮他,打趣他。
    國君看在眼裏,沒她的辦法,他獨有一個女兒。
    “你看看,樊於都應了朕,你還不應?”
    “父皇有自個的思慮,兒臣有自個的看法。父皇的主意定了便定了,兒臣隻是在想,倘若萬一,萬一兒臣的猜測是對的,該如何補救。”
    她未惱父君不信她的話,亦知道他的難處。
    “若是無事,便先退下吧。”
    得到這句,汝陽立馬將魔爪伸向樊於:“走,小酌一杯?”
    樊於拿開她的手:“男女有別,臣不喝酒。”
    “你聞起來香香的,用了什麼香薰啊?”
    “……臣……臣沒有。”
    “……”國君猶豫了一會兒,“汝陽,過來,朕有話要與你說。”
    “……別走啊。”汝陽如是對樊於說,而後回身道,“父皇,有話快說。”
    “樊於你還杵在這幹嘛?朕與她有幾句話要單獨說說。”
    “是。”聽國君如此吩咐,他便不再多留,出了屋子,見到門口的侍衛,互相點了頭。
    “……”
    他往前邁了兩步,然而第三步卻站定了。
    侍衛們也以為常。
    近年來,但凡國君召見樊於,公主必定一刻內到來。離開時,多半是公主勒著麵無表情的樊於一道離開。
    倘若隻有其中一人先走,另一個必定在門外候著。
    侍衛們心照不宣,認定了樊於大概就是未來的駙馬爺。
    但樊於身為兵部尚書,倘若他要做駙馬,那必然得辭官,安心的在皇城裏當個閑散富貴人。
    “隻是對樊於來說,當個富貴閑人,不如讓他投江來得爽快些。”
    “……”
    國君如是說,他亦不想壞人姻緣,況且是女兒的姻緣,但他亦不想放一個國之棟梁被姻親耽誤。
    “樊於有自己的抱負,你有你的職責,朕的江山是要交到你手裏的,容不得你不要。”
    “你也明白,比起駙馬,樊於更適合手握重權與你製衡。”
    “陽兒,為父就一句話。”
    “這樊於,你莫要再撩撥。朕不許你再撩撥,總之,朕,亦不會允許你嫁於他。”
    她靜默地立在那,聽著,但她的爹爹卻知曉她不會聽從。她作為女兒,站在那兒聽父親訓話,如此聽了而已。
    “……設身處地的為為父想想吧。”
    “……爹也設身處地的為兒臣想想吧。倘若那是母後呢?爹能夠無動於衷站在一旁看著母後擇它枝而棲?”
    “朕與你說的是樊於!他是臣,你將來是君!”
    國君聽見亡妻被提及,不免動怒,手握成拳顫抖著“你母後倘若還活著,定會站在朕這一邊!”
    汝陽沉默了。
    半晌,兩人都沒說話,也都冷靜了下來。
    “朕說不動你。朕擇日便為他定一門親事,斷了你的念想。”
    汝陽嘴角一抽,看著皇位上的人,咬牙咬的牙齦都酸了。
    她紅了一下眼眶,眼淚打轉還沒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
    這一天樊於等得格外久,汝陽出來時稍稍訝異了一下他竟然還在,她嬉皮笑臉的又勾肩搭背了起來。
    “走呀,喝點小酒去嗎?”
    “臣不飲酒。”
    “那你喝茶,我喝酒。”
    “臣……”
    “臣你個頭啊臣,”她打斷了樊於要說的話,扭頭問門口的侍衛,“誒,借點現銀,一會差人還你。”
    侍衛習以為常地解下了腰間的錢袋,整個遞給了汝陽,汝陽接過,一顛錢袋,誇道:“兄弟,上道。”
    說罷,在樊於一連串的臣以為中,拖著他出了宮。
    “臣以為如此不妥當。”
    “少說那‘臣以為’了,茶給你點了,喝完再走。”
    “倘若公主不再借著酒勁輕薄於我,那喝茶也無妨。”
    “……瞧你說的。”汝陽苦笑,“那今日,你從不從我?”
    “臣不從。”
    “若他日你從了別人,可得記得今日說的不從我。”
    袁汝陽如是說,笑得苦澀,可樊於不知情,隻是答了:
    “臣,不敢忘。”
    那是樊於就任兵部尚書幾年來,最後一次與她一塊飲酒。
    這是唯一一次,她飲酒,他茗茶後,她沒有對他毛手毛腳。
    就連掌櫃也好奇了,特地去看了看那酒裏有沒有兌水。平時這兩人早該吵吵鬧鬧,一個扯著褲腰帶寧死不從,另一個渾渾噩噩的嚷嚷著:跟了我,從此吃香的喝辣的!
    他喝茶的反而覺得自己醉了幾分,喝酒的如飲白開。
    她難得如此清醒。
    “我君你臣?”
    “是。”
    “……好。”
    擱在往常,公主酒後重要吐吐真言,今日沒有。
    “早知道以前就應該直接給你下一劑猛藥,不該喝醉了把這個計劃告訴你,讓你總提防著我。”
    “公主說笑了。”
    樊於笑著說,他其實懷疑這茶裏被她做了點手腳,可是又沒抓到她有任何機會去做手腳。
    事後想想,他隻是想醉一回,跟喝的什麼並沒有關係。
    馱著樊於把他送回去,汝陽不由納悶:“你喝茶怎麼喝成這副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麼了。”
    開門的是樊於家的二弟,見是這當朝唯一的公主,當即腿一軟要跪下去了,當即被汝陽一腳踢在膝蓋上,讓他仰天摔了一跤。
    “膝下有黃金,別見個人就膝蓋一軟給跪了。”
    說罷將樊於丟給他,二弟踉蹌一下接住了。
    “人,我可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衣冠楚楚地給你們樊家送回來了啊。”
    二弟正要抬頭道謝,接著月色看清了她的眉目。
    她眼裏滿滿當當的,裝不下除了樊於以外多餘的東西了。
    也許眼裏還有些許眷戀,可她扭頭離去卻是毫不拖泥帶水。
    “公主!”
    二弟如是叫喚了一聲,汝陽便停下了,她將才從腰間拿出的錢袋子甩了起來,發出銀兩碰撞的聲音。
    “聽兄長提過,如今公主手下亦有能與家父抗衡的軍隊,其為塹淵。”
    汝陽腦子當機了兩三秒,手也停了,錢袋子應聲落下,隨即笑道:“是有,這名也忘記誰起的了,不大好記。”
    “我……我想入公主旗下那塹淵軍!”
    她不做聲,也不答應。她的不表態,反倒讓他更迫切的想要證明自己。
    “我願以我八尺長軀駐千裏江山四方安平!”
    他喊得嘹亮,眼神也真摯,愣是把樊於喊醒了片刻,有起床氣的樊於一巴掌蓋到他腦門上:
    “駐駐駐駐你個頭啊!……”
    嚷完,又恍恍惚惚倒下了。
    二弟揉了揉腦門,臉紅得非常:“家兄……家兄平日也沒說過這話……”
    他膽怯地想偷偷看一眼汝陽的反應,卻見她滿臉笑意,眼裏的柔情能溺死人:“知了。這話朝中隻有我會說。”
    “我不會不讓你進塹淵,亦不會讓你就這麼進塹淵。就這麼進去了,你父兄都得追著我打……”
    “他們敢?”二弟語氣裏深深的懷疑。
    “自然是敢。因著我不是你家的人,任何事都會有我的打算和主意。你是他們血親,自然是想庇護你。你想入局,也得讓我看看你有什麼價值。”
    塹淵不會因著你是樊將軍的兒子而對你另眼相待。生死常相伴,那是一支把腦袋提在手上的軍隊,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馬翻,身首異處。
    更何況……樊大將軍是有自己的的軍隊的,他兒子跑來我這兒,這叫個什麼意思?這不是打大將軍的臉嗎?
    兩個月後,來長安招兵的樊磊到樊於的院內小住一段時日。一日見到二兒子鬼鬼祟祟地偷偷藏起來了一個小包裹,他心裏好奇,想著不知是哪家姑娘給他的定情信物,便也偷偷地在家裏各處翻找,還真給他找出來了——一套塹淵黑壓壓的軍服。
    當即他就翻臉了,找不到二兒子,便到長子麵前質問。
    那時樊於也有些鬱苦,自那日喝暈了之後,他便沒見過袁汝陽一麵。
    雖然官場上是平步青雲了,他也不用擔心與國軍談完國事後會不會又被公主拉到哪個店鋪裏小酌,因公主近來全身心放在塹淵上,壓根沒時間逮他。
    他偶爾想借兵部的名義去看看她在搞什麼名堂,但總是被侍郎送來的一疊疊正事壓著,哪也去不了。
    作為兵部尚書,帝王賜了他一座府邸。但父親還是要回到邊關駐守,便沒有留下。娘親自然是小鳥依人的跟著爹一塊去了邊關,說什麼習慣了邊關漫天的黃沙塵土,一時半會住不慣京城。殊不知娘親本就是京城郊外書院教書先生家的閨秀,幼時也是住在城中的。樊於沒有戳破。除了最小的弟弟,其他的弟弟妹妹們因為新鮮,便留在京城。但是住了三四個月,因看不慣京城富家子弟們和大家閨秀們的作為,又兩兩三三地辭別長兄,稱想念父母便離開了。
    隻留下了想考取武狀元的二弟。
    然而近日,一塊在家裏住著的,負責府中吃食的二弟最近總是天不亮就出去了,月亮都快落了才回來。
    因想著他也大了,有自己的事了,作為兄長不該插手太多。
    他伏在案前,揉著腦袋,苦思不解自己究竟怎麼了。
    直到他的老父親樊磊,將那一件黑如鴉羽鋥光瓦亮的衣物放在他案上,明知故問道:
    “這可是塹淵的軍服?”
    他拿起來仔細端詳,衣服的胸口處,有用孔雀羽線繡出的一隻青綠的金烏。
    樊於聲音冷靜,甚至有一分淒涼,道:“正是。”
    樊磊比他更心痛幾分:“這小兔崽子,咱家不也有軍隊嗎?他是看不起咱們黃金色的鎧甲嗎!?”
    這……樊於在心中暗自答道:確實是黑色更好看些……
    那日二弟回來的依舊很晚,發現樊於挑燈披著薄毯,而他身旁放著的正是今晨他藏起來的衣物。
    二弟一下便明了了,定是爹那老爺子翻出來的。
    “兄長。”
    聞言,樊於抬起搖搖欲墜的腦袋,眼皮沉重的將要垂下,卻仍然硬撐著睜著眼。
    “回來了?”
    “嗯。”
    二弟自覺逃不過了,想來今夜兄長隻是代替父親來責問自己的,便認命地坐等樊於刨根問底的問緣由。
    樊於也如他所料,果真發問了:
    “……這兩月裏,你每日都隨塹淵大軍而行?”
    “是。”
    二弟回得是坦蕩直率,樊於卻直皺眉頭,默了半晌,才又問:
    “……公主也每日都去了?”
    “是,公主乃是女中豪傑,”二弟說著止不住的流露出崇拜之情,“她未有一日未到,風雨無阻,著實不像是宮闈內的人。還會以身作則,親自指導。”
    “親自指導?”
    樊於登時緊鎖眉頭,就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清醒。
    “是啊,長兄有所不知,四象拳譜,我看著有些不明了的地方,都是汝陽公主親自指點。實在受益匪淺。”
    他說罷,樊於沉默了許久沒問下一個問題。
    二弟又靜坐了一會,往日他總是要抓耳撓腮左扭右扭,今日再仔細看他,的確是坐立如石,紋絲不動。可見公主的手段和要求,確實不低。
    見兄長久不言語,他反問道:“兄長,怎麼了?你臉色不大好。”
    樊於抬眸盯著他,眼裏千言萬語想要說,卻都不是想對二弟說的,到頭來隻能咽回去,咽了一肚子酸味。
    他長歎一聲。
    “無事,你去歇息吧,明日不是還得早起?”
    “也是,那兄長也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打著哈欠回房了,操練了一天,他實在疲憊得沒有心思去想兄長方才的反應是什麼意思,後腦勺剛長到枕頭,呼嚕聲便傳了出來。
    樊於一人,守著紅蠟,睡意全無。眼看著它燒盡,枯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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