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消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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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世。
    見女仙走出樊於的房門,山鬼立馬湊了上去,雖然見她神色不大喜悅的模樣。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想看看她的脖子。擱在往常,誰敢碰她,女仙早就翻臉了。從她離開天帝的身邊起,她就一直提防著其他仙人。唯有在長安門她才能放下防備,她隻是盯著山鬼的那雙眼睛,裏麵純粹得不像話。
    他提心吊膽的看女仙沒有厭惡的神情以後,伸手小心得去觸碰她脖子上被繩子勒出的淺淺紅痕。那眸中的溫情讓女仙一愣。
    他之前看我是這種眼神嗎?他不是……很怕我嗎?
    女仙在心裏念了數遍清心咒,直視蒼穹,思索方才樊於那句話。
    山鬼明明知道她跑來樊於這裏,就是因為她無法回應他的期待。他還對她如此關心,難道是有什麼圖謀?
    “呐。你是想要學我的窺心術嗎?”
    山鬼聽她問的問題,頓了頓,不明所以。
    山鬼答:“我們山鬼不修習仙術……”
    所以她自創的讀心術他看不上眼?桑禾轉念又問:“那難不成。你是想要,讓我幫你在天帝麵前美言幾句?”
    山鬼猶豫了一番,天帝與他們的距離太過遙遠,他從來沒想過要與天帝有什麼交流。
    山鬼答:“不是。”
    他突然很沮喪,她是真的猜不透他想要什麼嗎?
    他聲音有些委屈:“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女仙突然聚焦對上了他的雙眸,腦袋裏默念的清心咒霎時間停了。
    一個念頭在她的心裏逐漸明了:
    這隻山鬼……約摸是想要滅暗筆的。那可是天上神物,連天帝她都不會心甘情願交出去的。
    壓低了眉頭,她冷言道:“想都別想。”
    樊於聽著門外的動靜,聽見女仙走下台階,離了他的屋子。
    他感慨女仙頓悟的速度之快,斷了那山鬼念想的狠勁相當少見。
    此事也告一段落,他伸了個懶腰,邁著他的小短腿,渾身舒暢的癱到自己的溫床上。
    隻是一閉眼就聽見門外傳來的低聲啜泣,他怒發衝冠,翻身下床推開門扉,一腳把那隻山鬼踢到山頂,咆哮著:
    “在我這哭有個球子用!?她又聽不見!”
    他原是不想幫那山鬼的,奈何他實在聽不得別人哀情哭嚎,又擾了作息,氣得不行。
    女仙聽了大約有一個月的夜半哭聲,聽得她是瘮得慌,這隻山鬼為了得到滅暗真是狠了心要把她吵死。
    一日她睡眠不足,索性清晨便下山去看看長安門裏的弟子們。
    他們也是起了大早,齊刷刷的在習武台操練,整齊的口號聲一響,震得桑禾耳朵不適。
    有一個弟子看見了桑禾吊兒郎當的走過,驚呼了起來:
    “是桑禾女仙!”
    “是她!”
    “她下來了!”
    因著那山鬼日夜悲啼,弟子間傳出了許多故事,他們把她團團圍住,爭先恐後的將她連番轟炸:
    “女仙!聽說你月初將那山鬼……然後將他拋棄了!是真的嗎?”
    桑禾不可思議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唯恐聽錯了,“你說什麼?”
    方才那提問的弟子又被其他弟子們擠開了,其他弟子又蜂蛹了上來:
    “女仙!聽說你隻喜歡山鬼的模樣和形骸?是真的嗎?”
    “什麼?!!!”桑禾如雷灌頂,聽的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喜歡模樣就算了,還喜歡形骸?這群弟子們的腦殼裏裝了什麼?水銀嗎?
    那隻山鬼是給了他們什麼好處,怎麼都是她把人家拋棄了的說法?
    分明是他假裝清純少年一直跟著她好嗎?!!他就是一碰瓷的好嗎!?
    “休得放肆!”樊於覺得這群弟子越發難管教了,吼了幾遍都沒有用。他猛吸了一口氣,丹田內氣息和仙蘊融合,吐息時氣震河山:
    “休!得!放!肆!”
    “……”
    所有人都停止了發問,樊於見有成效,正打算幫她下台。
    卻見她在人群中,用不小的聲音,看似經過深思熟慮,還有一點點小小的賭氣的模樣,朝著這群仙童們還嘴道:
    “本仙!最喜歡妖嬈的男子!”
    樊於愣了一步,因著她提到了他的名字,總感覺有些不妙。
    “像你們掌門樊於!”
    “那副模樣本仙看著就反胃……喂……喂…”
    女仙話還沒說完,被長安門掌門一袖子送上了天際。
    樊於鐵青著臉讓弟子們回去修習仙術。山鬼躲在樹叢裏,撫摸著自己的臉。
    雖不是少爺莽夫的模樣,卻也和妖嬈二字相差甚遠。他的確與那稚嫩麵容的樊於有些三分相似,一是因為他生在著長安門裏,修成人形自然是會偏向於他平日見得最多的模樣。而當時長安門裏就隻有樊於和他師父兩個人,明顯樊於比較俊朗,所以他參考了樊於的模樣。可樊於的模樣太稚嫩了,所以山鬼還參考了其他人的模樣。
    女仙點名提到了不喜歡樊於的模樣,山鬼垂頭喪氣的離開了,樊於見遠處小樹林裏那隻山鬼轉身往離開長安門的大門而去,頓感安心。長安門不會在女仙與這山鬼的手裏被毀了,他長舒眉頭,昂頭輕輕一笑。
    眾弟子刹那無聲,他們的理智告訴他們,掌門一笑定無好事……
    就連樊於掌門也沒想到,那山鬼幾天沒出現,女仙竟然坐不住了。
    她帶著書童到他處理門中事物的地方,這裏看看那裏看看,偶爾還會瞥幾眼,悄悄觀察樊於的表情。
    “哎……”
    女仙歎了口氣,見樊於不願意透露任何消息,也隻能作罷。
    隻是時不時,到他身後的博古架上,捧著一支昂貴的玉如意,望著門外出神。
    就在樊於以為她消停了的時候,出其不意的將玉如意摔了。
    樊於猛的回頭,瞪著她還在發呆的無辜表情。
    “你!”
    她才回過神的模樣,愣愣的看了看樊於,又看了看地上的碎成塵土的玉如意渣渣,驚訝道:
    “對不住對不住!方才有些走神……”
    樊於嘴角抽抽。
    第二天,西王母所賜的一隻琉璃盞,葬於桑禾手下。
    第三天,北海龍王所送的藍骨珊瑚,同樣沒有幸免於難。
    第四天,月老所贈的幾條紅線,被女仙係在了他的大弟子凰爾棠和二弟子明神古身上。若不是兩人都是男子,他當真是不會追著桑禾打過幾個山頭。
    第五天,博古架前的人麵饕鬄青銅鼎,居然被桑禾女仙捧在手心,摔成沫沫。那可是重達千斤的大鼎啊……樊於目瞪口呆的看著不複存在的祭祀大鼎,麵上沒有絲毫表情,實則是欲哭無淚。
    接下來的第六天……第七天……女仙所過之處必會損壞一樣貴重物件。
    而她的書童習以為常的模樣看著她沒事找事。
    若是往常,那山鬼定蹲在門外女仙能察覺到的地方。
    女仙被蹲了久了,注意到山鬼沒有惡意以後,就每日研究那山鬼靠近又遠離的心態。
    而書童喜歡女仙在研究那山鬼時,和他說話的親近模樣。
    因為平日裏女仙一執筆,往往數個時辰不會吱聲,但是山鬼一來,她便拋開筆,拿個小板凳坐在房門前,和書童細細探討今日這山鬼會不會接近她們。
    她笑意盈盈眼裏有暖意,書童覺得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住在長安門的時候,那些趨炎附勢的仙人們送禮送書譜送到桑禾女仙手軟,所以要賠樊於那些寶貝綽綽有餘,所以書童也不擔心。
    隻是她近來就算在屋裏也會發呆,偶爾提筆畫下幾筆,聽見門外林中有動靜,就會猛的回頭。發現隻是隻頑劣的猞猁以後,那眼裏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下來,垂頭喪氣的戳著她手下的紙。
    滅暗偶爾會在她體內裏跟她說話,這幾日就連滅暗都能感受到她那無力感。
    她又唉聲歎氣了幾天,仙客們來了又走。
    始終沒有聽見那隻山鬼猶豫著是否應該接近,而自問自答的聲音。
    她開始明白兩個字:
    後悔。
    也明白了,這麼久來不願意動的情,早就動了。
    而她不自知。
    天帝正批改著奏章,一折折寫著天界發生的大小事情。
    大到九天之外的那神域的什麼寶貝又有了蹤跡,或是魔族又在波濤洶湧著,小到某仙家下凡曆劫吃了個什麼食物非常好吃,或是今天哪位佛家不小心坐死了隻螞蟻,念了三天佛經超度。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眾仙家,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寫出來告訴他了的時候,他門下的仙官悄悄走進來,抱袖埋頭鞠躬道:
    “稟天帝,司姻緣的月下老兒求見。”
    “……月老?”天帝停筆,這百年都不見一麵的月老怎麼有空出來了,他那些向嫦娥借來係紅線的兔子還回去了沒有,這不,手裏的這折子就是嫦娥寫來討要月兔的。也該和他說說這件事了,索性在回複嫦娥的書信上寫下了答複,而後停筆。指尖輕輕一點,那紙便成了隻飛魚躍出大殿,奔向月宮。
    “見。”
    月老走過長長的回廊,引路的童子的小短腿邁得十分利索。但他們還是會小小聲的抱怨:
    “玉清宮宏大不必說,大門到殿中路途遙遙,為何不能用仙術飛過去呢?”
    “我也不大清楚,月老,您知道嗎?”另一個童子誠不清楚,轉頭便問月老。
    月老:“……你們大了就知道了。”
    月老搖搖頭,拍拍他們的小腦袋。若是用仙術飛過去,仙家們怎麼會知道太微玉清宮有多大……
    月老看著比自己高上許多的門被緩緩推開,他漫步進去,見天帝已經坐在那盤龍椅上,一手敲著桌案,歪著腦袋打量著他。
    天帝的模樣維持在二十出頭,此前六百年,他維持在三十歲出頭的模樣。
    因為天帝清楚自己的模樣,三十歲劍眉星目,雙目有神,不言自威,氣魄非常。
    而二十歲出頭的他,濃眉大眼自不必說,秀氣而高挺的鼻梁,眉目間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峻,但若是一笑,那便是眾星捧月,天下山河為他而斷。
    他能拿捏住自己的模樣給人什麼樣的印象。
    眾仙家都知道他為何選擇了這副模樣。
    因著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喜歡美好而俊秀的麵容,而天帝的麵容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不僅俊秀,還專情,這更是眾仙女奢望能與天帝成婚的原因之一。
    然而天帝確確實實在姻緣方麵沒有什麼興趣。
    在眾仙家的威壓之下,月老曾被迫為天帝悄悄牽了數次紅線。
    女仙,女妖,女魔頭……他都試過,然而天帝不為所動。
    月老心中開始有了懷疑,於是不用眾仙家背著天帝偷偷對他施威,月老自個又偷偷簽了:男仙,男妖,男魔頭……
    天帝依舊沒有被攻略。
    此後月老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嚐試了:
    犬科動物,貓科動物,靈長類動物……
    後來嚐試了樹木花靈,最後,連上古神獸都被月老生生係上了紅線。
    天帝的紅線可以說是被月老係得花枝招展,然而天帝依舊孑然一身,穿梭在天界。
    隻冷著臉對月老提了一句:
    “不知為何,近來身邊的人事物,都對我有些熱情。”
    “老夫不太清楚,許是天帝魅力四射的緣故罷。”
    月老也是個冷臉的高手,自是撇的幹幹淨淨。
    隻是數百年前,天帝悄悄來到月老的廟裏,要他找出一個凡人的紅線。
    那時天帝瞥了一眼自己的紅線,在月老的廟裏,看到自己紅線,被係得如同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一樣。
    而月老還在往上麵係紅線,見是天帝來了,依舊不急不慢,默默地係上了,才從那無數懸空的紅線中,最枝繁葉茂的那一條上下來。
    “……那是誰的紅線?”
    月老一本正經的回答:
    “不認識。”
    “……”
    “罷了。我來,是有事找你。”
    “人界有一凡人拿到滅暗神筆,我引她進仙門,你替我看著她的紅線。”
    月老點點頭,凡是那人的紅線係上了誰,他都如實稟告天帝。
    之後,他從其他的仙人口中,知道了天帝是如何引她進的仙門。
    月老猶豫了許久,是否要接著幫天帝看著她的紅線。
    她還是人的時候,曾有過紅線,係著凡人。
    凡是月老係過的,天帝皆抹去了那人的存在。
    至此月老才明白天帝的用意。
    可他本是接近歡喜司姻緣的存在,喜歡皆大歡喜。雖然偶爾有錯綜複雜的紅線,艱難的交錯著姻緣,但其中亦有歡喜,悲中帶甘。
    姻緣本是天定,命由大司命定;從那女子的紅線中不難看出,大司命一筆一筆,在改寫她的命格。
    月老聽聞,後來,她成了仙,為天帝所收留。
    月老報去最後一條關於那人仙紅線的事情,是她的紅線,係在了天帝的紅線上。
    月老拿著她那條鮮紅的線,猶豫了良久。
    並不是因為她是凡人的緣故,而是因為天界實在不適合她,至少天宮,絕非她能呆的地方。
    那時她還被天帝藏在太微玉清宮的深處。
    月老每日都要惋惜著她的命,把玩她的紅線,猶豫遲疑著要不要將她與天帝的紅線斷了。
    有一天,月老又要把玩她的紅線時,卻在天帝那棵粗壯的紅線上尋不到那條鮮紅宛若初生的紅線,他往下一看,飄蕩著的無數紅線的樓閣底,那條紅線已經飄零在地。
    如同她的心灰意冷,那條紅線就像是失去生命了,不再鮮紅亮麗。
    更像是,被她自己親手,從姻緣中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次日聽聞,那女仙離開了天帝,到離人間最近的仙山去遊蕩了。
    月老聽聞後,隻是淺淺一笑,淡淡一點頭。沒有將紅仙散了的事告訴天帝。
    此後數年,那女仙的紅線,被月老寶貝的藏了起來,不時看一眼,瞧瞧有沒有複蘇的跡象。
    而天帝的紅線,自然是愈發茂密。
    今日他來尋天帝,隻為一件事。
    “天帝,她的紅線,不見了。”
    因著他覺得最有可能偷走的人,就是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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