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樂少鋒睜開眼睛，看到陌生的天花板，用了好幾秒來反應，理一下思緒才起來。如流浪貓能準確分辨氣息，隻會親近對自己抱有善意的人一樣，樂少鋒嗅出了帶他回來的人沒有惡意。他就像長久獨自流浪的野貓，遇上了身上散發著溫暖氣味的人，卸下防衛，安心靠近。
    起來走下樓，環顧一圈，大廳正南方供奉著木質佛像，白衣人跪在佛龕前的軟墊上，樂少鋒走了過去，空氣中漂浮著暗暗檀香。佛像前玻璃水瓶裏插著兩朵還帶著晨露的蓮花，光線透過弧度優美的瓶身折射到水裏，暖金的晨曦與淡紫蓮影揉合相生，冷暖交錯。一滴晶瑩的露水沿著花瓣紋路滑落，在瓶內濺起漣漪圈圈，浮光逐影，搖曳生輝。樂少鋒靜靜站在一邊，白衣人銳利的側影在光華熏染下變得柔和，他感覺心頭一片輕軟。
    Pakkey做完例行功課站起來招呼一邊的人去飯桌前，樂少鋒坐下發覺桌子上白衣人那邊是簡單幾樣齋菜，而自己麵前卻是牛奶麥片雞蛋培根形形式式一堆。他抬頭詫異地看著Pakkey，對方仿佛聽到他心中的疑問，拿起勺子搞動清粥說道：“我初一十五都係食齋嘅，我叫咗雪姨同你另外做。”
    樂少鋒臉帶歉意：“唔好甘麻煩，我同你食一樣嘅得喇。”
    Pakkey笑著隨口道：“甘唔得~，你仲係發育期，食多啲蛋白質嘅嘢先生得高噶。”
    樂少聽聞一愣，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他能長多高這個問題，和哥哥在孤兒院的時日也是打打鬧鬧爭來搶去，連自己也沒在意要吃什麼。他看著白衣人淺淺暖暖的笑意，心中那片柔軟蔓延泛濫，灌滿胸口。
    白衣人繼續說道：“我呢幾日唔係度，尼坤發曬火到處搵你，你唔好出去住，佢哋未夠膽嚟呢度嘅。”
    樂少鋒喝完一杯牛奶，正視著對麵的人輕聲問道：“甘你幾時翻？”
    Pakkey搞動粥水的手停住了，在他十幾歲不得不接管家族生意後，就再沒人問過這個問題了。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還能不能回來。他抬頭看到少年唇邊印著一圈奶漬，臉上還帶著塊塊淤青，小獸般濕潤的雙眼閃爍著期待的光亮。忽然覺得自己撿了一隻小狗回來，他會在主人出門前搖著尾巴問什麼時候回來。
    樂少鋒發覺對方神色有異，心想自己大概不應該貿然過問人家的行程時間，暗暗懊惱，卻見Pakkey遞給他一張麵紙，指指他唇邊。樂少鋒不明所以，但乖乖接過來擦擦嘴，低頭看到揉皺的紙巾沾染上些許奶沫，突然耳根驟紅，臉上發熱。
    Pakkey緩緩把粥喝完才回答樂少鋒的問題：“我可能要三日先翻度嚟，後邊個車庫改咗做拳房，你嫌悶可以去玩。”
    樂少鋒心中好奇，這人也喜歡打拳嗎，話到嘴邊又吞回肚子，還是不要問這問那的免得惹人生厭。他點頭應答，不再言語，埋頭苦吃。看著手臂上寬大的袖口，樂少鋒第一次關注自己的身高，默默許願能再長高點，不要比他矮。
    Pakkey出門後樂少鋒才好好觀察了這兒，一樓是起居室二樓是房間，布置皆簡單清雅。前院有個花圃後院是一片開闊的草坪，有個荷葉蓮蓮池塘，嬌柔的睡蓮在晨風中蹁躚起舞。旁邊就是那個已經改造成拳台的車庫。逛了一圈又回到廳裏的佛像前，行走帶動的氣流中依然蘊含著若隱若現的檀香，樂少鋒不由自主抬起手臂聞聞身上衣服，確認就是這種味道，長年自然熏染而成。怎麼會有大佬是信佛吃齋的呢，樂少鋒的認知裏大佬都是陰狠毒辣的，就像三合的那個尼坤。之前在拳館就有聽說過他和死對頭賭拳，對方買的拳手贏了他又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賭輸開片，無處出氣，隔天就把那個拳手四肢都廢掉了放在對方幫派的大門前示威。樂少鋒細細思索，猜到了白衣人是哪個派別的大佬了。隻是，他其實也沒責任花大筆錢把自己解放出來還護在身邊，樂少鋒看著古樸的木質佛像，慈眉善目的麵容仿佛在低頭憐憫他。
    三天後Pakkey如約而歸，還帶回來樂少鋒的衣物和一個大信封。樂少鋒狐疑地打開牛皮袋，發覺是大卷大卷的現鈔。
    “之前你打拳嘅獎金。”Pakkey沒等少年開口就解釋道。
    樂少鋒無言良久，才皺著眉毛問：“Pakkey哥，嗰晚你用咗幾多將我。。。”突然找不到適合的詞來形容那夜的事，贖回來？買回來？
    白衣人好似看懂他在想什麼，拍拍樂少鋒肩膀：“如果覺得欠咗我，等你大幾年打翻場，幫我贏翻嚟就得喇，宜家唔使諗甘多住。”
    樂少鋒心中愧疚不安，覺得自己虧欠這人很多，沉默少傾又問：“甘，我宜家有咩可以幫你做？”
    Pakkey撫上少年頭頂，打趣道：“你未夠稱~我冇甘大膽叫你做啲咩喎。”
    樂少鋒感受到掌心的溫度，臉上微微發紅，他想爭辯什麼，哪有黑道會計較這個的啊，大堆未成年就出來混了，但最後隻是低下頭去，眷戀著Pakkey手掌的觸感。
    樂少鋒其實一點也不介意做他的小弟，隻是Pakkey有意無意地把自己隔離在外。樂少鋒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人是偽善的，那些想要收養自己哥哥的家庭，也隻是看中了他天資不俗，以後可以為其所用而已，再不濟也可成為一個炫耀的資本。但Pakkey卻好像無畏無求一樣，釋心照顧，初一十五永遠是兩份截然不同的飯菜，眸底淺淺淡淡的笑意，掌心暖暖融融的溫度。要不是樂少鋒敏銳的嗅覺能聞到他身上偶有血腥硝煙的味道，他都懷疑自己隻是被普通人家收養了，過著最平淡卻最珍貴的生活。
    粵普互譯
    我初一十五都係食齋嘅，我叫咗雪姨同你另外做。——（每月）初一十五我都是吃素的，我叫了雪姨幫你另外做。
    唔好甘麻煩，我同你食一樣嘅得喇。——不用這麼麻煩，我跟你吃一樣的可以了。
    甘唔得~，你仲係發育期，食多啲蛋白質嘅嘢先生得高噶。——（這樣）不行~，你還在發育期，吃多點含有蛋白質的食物才可以長高的。
    我呢幾日唔係度，尼坤發曬火到處搵你，你唔好出去住，佢哋未夠膽嚟呢度嘅。——我這幾天不在（家），尼坤發火到處找你，你先不要出去了，他們不夠膽來我這兒的。
    甘你幾時翻？——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可能要三日先翻度嚟，後邊個車庫改咗做拳房，你嫌悶可以去玩。——我可能要三天才能回來，（房子）後邊的車庫改造成拳房了，你嫌（在家）悶可以去玩。
    之前你打拳嘅獎金。——之前你打拳的獎金。
    Pakkey哥，嗰晚你用咗幾多將我。。。——PK哥，那晚你用了多少（錢）把我。。。
    如果覺得欠咗我，等你大幾年打翻場，幫我贏翻嚟就得喇，宜家唔使諗甘多住。——如果你覺得欠了我，等你長大幾年再去打場（擂台賽），幫我把錢贏回來就可以了，現在不用想這麼多。
    甘，我宜家有咩可以幫你做？——那，我現在有什麼可以幫你做的？
    你未夠稱~我冇甘大膽叫你做啲咩喎——你未夠稱（未成年），我沒有這麼大膽叫你做什麼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