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綠光自付小多棲身的牆角爆溢而出，她的影子被光線投射在宿舍樓斑駁的牆麵上，那影子一步步向遠處走去，在她前方，是一隻巨型的青綠色蛾子。
    付小多的書包落在牆角。
    時間流過，太陽落下，牆角下的陰影麵積越來越大。
    付小多包中的手機屏反複亮起，顯示“韓昊飛來電”。終於，一雙腳停在包旁，俯身，撿起了地上的書包，一封信隨著這個動作掉落。
    韓昊飛沉默片刻，撿起信，將信封中的東西向外倒的時候，鑰匙、信紙先後落下，緊接著一根發絲飄落空中。
    忘寒連續縱躍，站在一個險峰邊緣，遮著陽光向遠處望去，攏住唇，發出連串喊聲：“喂喂喂喂——”回音在山穀間不停激蕩。
    神界在哪兒？對此，大多人族同胞有很深的誤解，認為神仙都生活在天宮，天宮，肯定是在天上，因此連發上宇宙的空間實驗室也命名天宮。但時至今天，神州十一號都發射了，國際航班穿梭往來，天上要是真有天宮，一天不被撞塌幾次。
    神界究竟在哪兒，時隔太久，忘寒也快要記不清路了。隻知道古有九州，大荒、海內並存，魔域、神界、人界，用今天的科技解釋，就是空間的不同維度。神界就在九州之上，隻要找到打開高維空間的入口。不過如今人族科技昌明，神族已把靠近人口密聚處的絕大多數入口關了，害他隻好往深山密林裏鑽。早知道不把驚羽坑那麼慘，這會兒也不用找這麼辛苦。
    忘寒在心裏抱怨著，繼續向前。
    與此同時，付小多一步步踏過草叢，進入樹林深處。她毫無光澤的眼球表麵，反射出一個背影——付懷才。緊接著，身周景色一幻，後街舊巷，殘牆黑瓦，夕陽正在街道盡頭墜下，祖孫倆一前一後走著，付懷才的影子被夕陽拉到她腳下。
    經過賣冰棍的小鋪，付小多盯著人家放在門外的冰櫃，走不動了。
    付懷才突然回頭一笑：“小多啊，想不想吃可愛多？”
    付小多開口：“想！”聲音傳進耳朵，突然讓她感到一絲違和，那是一聲清清脆脆的童聲，低頭看了看，層層疊疊的紗質公主裙下擺映入眼簾。那是她童年時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是爺爺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劃了半天價，還白送了店家一打招財符。
    付小多眼眶一熱，抬眼看去，付懷才正掏著口袋：“那爺爺給你買個……買個雪人吧。”
    付小多點點頭：“行。”
    “買完跟爺爺回家。”
    “好，想回家，我想家，特別想，特別特別想。”付小多使勁點點頭，接著，眼前便出現了樓頂加建的破屋，她開心地跟著付懷才一階一階爬上樓梯，向著頂層那間仿佛永遠爬不到的小屋走去。
    小屋的門在她眼前打開，付小多渴望著回家，卻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她回過頭，看了看，世界在她眼裏變得不太一樣，但是哪裏不一樣，也說不出。
    “快點啊，到家了。”爺爺催促道。
    “嗯嗯，來了。”
    付小多答應著，轉頭進門之前，眼角窺見一個影子，矯健卻沉默，穿著黑衣，棒球帽簷壓得極低……那是誰？
    這麼眼熟。
    好像還有幾分不舍。
    一絲不安隨著那點莫名的情感悄然萌生，在意識裏浮動。
    那影子一晃而過，門在眼前關閉，那絲不安也隨之湮沒於意識深處。
    付小多整個人陷入一片黑暗，緊接著微微的熒光照亮周遭，她仿佛置身羊水之中，蜷縮起雙腿，抱住膝蓋，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從外界看來，幾棵形狀怪異的老樹上掛著五枚巨繭，繭內放出薄薄的綠光，隱約透出其中蜷縮著身體的人影。
    一個通體青綠的巨蛾正在結第六枚繭，它的神情專著而充滿母愛，第六枚繭中，付小多的身影隨著繭變厚而漸漸隱去。
    韓昊飛從距繭很近的地方走過，大聲吼著：“付小多，付小多——”
    在他看來，這裏是他幾次追蹤失蹤學生的極限，周遭依舊稀稀疏疏幾棵老樹，即便他回身一腳踹折了其中一棵，風景依舊。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如果說之前幾個失蹤者讓他感覺到氣憤、沮喪，那麼現在，韓昊飛渾身都在發顫，一種從骨子裏發出的恨毒情緒幾乎讓他失控。
    人生二十年裏，他從沒這樣恨過自己的無能，片刻後，抹掉額上一層汗珠子，他自衣袋中捏出一張符紙，對折的符紙裏夾了一根發絲。兩指夾住那符，隨風一抖，燃起，一縷符火將發絲烙在符上，修長的十指反複折了幾次，片刻後，一枚紙鶴從韓昊飛手心中騰空而起。
    韓昊飛盯著空中拍翅遠去的紙鶴，良久，情緒才算平複。雙手插入衣袋，轉身，突然感覺到什麼，慢慢從衣袋裏掏出一張亂七八糟的信紙，剛剛因為慌亂隨手塞了起來，現下將信紙展開，再次折好，塞回信封。雖然沒有故意要看，但怪他字寫得太大，難免有些內容落進了眼中。
    尤其是落款下補充的那行——“切記，惡詛未除，不可動情。”
    韓昊飛頓了頓，將信塞好，接著鑰匙也放了回去。
    此時，忘寒正停在一道萬仞崖邊，崖下便是神界入口——沒記錯的話。試試看吧，雙手結印胸前，將在人界壓製住的神力釋放出來，一瞬之間，金光環繞，內丹伴著五彩從靈台升出。忘寒將手一端，內丹停於掌心，盤旋片刻，向崖下拋去。
    卷挾著五彩光暈，那枚瑰麗的內丹破雲而去，半空雲霧隨之分開。神界入口確認了他的身份，族地一分分展現眼前。
    忘寒俯瞰著曾經無比向往過的神族領地，心底裏突然泛起一點依賴之情。祭壇上，祭祀的神壇已經搭起，很多眼熟的或者從沒見過的神族在祭壇上下往來穿梭，祭祀一切準備就位。
    忘寒不孝，一千年了，方才回來。
    靜靜凝望片刻，正欲飛身穿過神界入口，回眸再看一眼人界天空之際，突然發現一個小黑點出現在天際盡頭。忘寒略一凝神，才看出那是一隻紙鶴，翅膀破了一邊，正筋疲力盡地向他飛來。
    忘寒揚手一召，紙鶴隨風滑行，飄停在他掌心。
    “不是吧，這麼快信就追來，韓家小子該不會是迷上我了……”忘寒嘟囔著，透過雲霧看去，族地的祭祀已經準備開始。
    曾有一瞬，他想將紙鶴捏碎，斷了念想。但是終究，還是將紙鶴向上一送，紙鶴飛起，圍他頭頂盤旋一周，飛至耳邊，開口，隻聽韓昊飛的聲音道：“滾回來，付小多失蹤了。”
    果不其然，早就料定不會讓他這麼輕易逃開……忘寒慢慢地，歎出一口氣，大祭司走上祭壇，神界的入口正在眼前關閉。
    忘寒短暫地閉了閉眼，付小多與他相處的點滴飛快在眼前滑過。
    這時，祭壇下的驚羽發現了他，朝他一指，很多族人向這邊看過來。
    忘寒後退了一步。
    入口處雲霧越積越厚，已看不清祭壇上往來的人影。
    “對不起。”
    忘寒慢慢後退著，用力轉下左手拇指戒指，遠遠向神界拋去：“忘寒今日破戒，他日必回族地請罪。”
    戒指翻轉著，墜落。
    忘寒絕然轉身，隨手一召，內丹隨他身形而走，五彩神光驟然一暗，被他深藏於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