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戒 血月 第21章前塵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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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寒!我從沒懷疑你害韓昊飛、害大家!”付小多氣道,“眼下的情況是,你帶我們來的這裏,你讓我信你,但事情發生時你沒有出手救人,我信你,你把大家帶回到我眼前好不好?”
“我帶你們來的,也會帶你們回去,即便日出之後我沒辦法救大家出去,你也可以等他……”忘寒這麼說著,語氣裏似乎有些無奈,兩相沉默地對視片刻,他避開目光,“先睡一下吧。”
付小多背對忘寒躺在床上。
忘寒待她入眠,盤膝結印,闔上雙眸。
傅遇睜開眼時,轉過頭,看到身邊打坐的忘寒,揉揉眼,起身。
“忘寒,手伸出來。”
忘寒緩緩睜眼,情緒不明地盯著傅遇。
傅遇等不及一般伸手抓過忘寒的手:“手伸出來。”
忘寒垂眸,看著自己空空的十指。
傅遇打開腰間錦囊,將一枚戒指套在他左手無名指上:“這一枚鎖住你的心,我是你的主人,你不可效忠別人。”
“嗯,我隻忠於你,主人。”忘寒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著。
他同樣看到自己盤膝坐在地上,乖乖等著傅遇給自己指上挨個套上戒指。他站在旁邊,如同一根冰凍的鋒芒,漠然盯著這一切,心中慢慢浮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荒謬感,竟是她,傅遇,那千年畫屏中的女子,給自己戴上禁戒之人……
傅遇將又一枚戒指套在忘寒左手食指上:“這一枚封禁殺欲,殺人是重罪,永不可犯。”
傅遇拿出又一枚,套在左手小指上:“這是……色戒,不要被世間美色迷了雙眼。”
“為什麼給我戴戒指?”忘寒問。
“為了讓你能在人間陪我。”傅遇說著,抓過忘寒另一手,逐一套上其他戒指,“戒指,也叫禁戒。你能號令天下異獸,這在人族看來太強大了忘寒,禁製你的力量與行為,你才能在人界行走而不被人懼怕、懷疑,乃至傷害。”
傅遇給忘寒右手大拇指套上一枚戒指:“人間靈氣,與月盛虧,當恪守安息之月。血月之夜不得動用你的力量,要記住哦。”
垂眸看去,戒指發出一陣紅光,緊緊箍住他的指腹。忘寒抬眼,直視傅遇:“不用戒指我也會聽話的,你不信我嗎?”
傅遇垂著睫毛,微微扇動一下:“我沒有不信你,是為你好,這是一個姿態,你若不低頭,如何在人間求存?”
傅遇說著,套上最後一枚戒指:“就當是為了我,委屈你了,忘寒。”
傅遇摟住忘寒,如同母親安慰不懂事的孩子。千年前的忘寒,幸福地將下巴放在傅遇肩頭,全身心地信賴著他的主人。
千年後的忘寒卻將這一切屏蔽在心魂之外,驀地,他神情一變,突然用力摟過傅遇,將她向自己一按,同時,探過傅遇肩頭的臉上寫滿哀慟。
傅遇低頭,發現自己腹部被忘寒左手所執的一柄劍刺穿。
忘寒緩緩閉上雙目,兩滴冰冷的水珠自睫間滲了出來,即便知她是幻形,也是痛入心扉……
隨著傅遇的死去,周遭景物如水般潰散。
本以為這幻境隨之便散了,忘寒睜開眼,入目景象卻讓他瞳仁猛縮,如墜冰窟般瞬間寒徹骨髓。
而與此同時,入夢的付小多難以置信地盯著腹部的劍柄,她伸出手,接住滑落的血。這才發現自己身著古裝,被一柄劍刺穿了身體,她艱難地向左右看去,視線模糊,一個穿著輕甲的人抱著她,聲嘶力竭地呼喚著。
人極近,而聲音極遠,費了好大勁,她才聽清,他口中叫的是:“阿遇,阿遇,阿遇。”
付小多努力看去,卻看不清對方的臉,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要死了?這是我前世的記憶嗎?
混濁的腦海裏突然記起一個粗糲的聲音:“你早世受到惡詛,生生世世都死於愛人之手……”
原來竟是真的。
付小多舉起手,想摸一摸對方的臉:你是誰呢,親手殺死我的,我愛的人……
未及那人,便已力竭,手在付小多的視線中無力垂落。
大風卷過草原,荒草起伏。
忘寒長身而立,抬手遮了遮劈麵的狂風,舉目四顧,突然意識到他並非孤身一人,周遭鐵桶般的包圍圈密匝匝地將他禁錮其中。按服飾辨來,外圍是官兵,內圈則是聖一盟的隊伍,李、薑、韓、張四大家主分陣營站在四方。
忘寒看向腳下,發現他正居一陣法中心,陣法十方,分別立著一人,正東、正南、正西、正北分立四大家族的家主。
韓家老頭道:“孽畜,你身份不明,托生邪書,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聖一盟多番容你,你卻阻擾聖上封禪,亂我大宋氣運,可謂罪不可恕,今日終於伏法,天人共鑒。”
忘寒淡然看著他。
李家的又說:“我聖一盟上下齊心,今日四家主聯手封印邪魔,請各位傾全力,為天下!”
餘人舉起手臂響應:“傾全力,為天下!”
叫嚷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漸漸連成一片,身在其中,漸漸也辨不出他們在叫什麼,隻覺得聒噪煩悶。
猛地一個聲音壓過所有,擲地有聲地喝道:“啟陣,封魔!”
忘寒轉過一周,看著十方眾人慎之又慎地守著各自方位,結印的手勢因為緊張而輕顫著,麵上肅穆,而目光堅定,仿佛拚上性命致力於天大的事,不覺有些好笑。
饒是他看穿心魔,殺韓擎、殺傅遇破了幻境,眼下這千萬人的幻境又教他如何是好,難不成挨個都拿刀子攮一遍。
恍然間一個聲音問道:“你不怕嗎?”
忘寒回身低頭,發現了站在自己背後的小姑娘,十來歲的樣子,正仰著麵兒問他。
“他們要聯手將你封印在這裏,從此後不見天日,再也看不到你愛的人。”
忘寒盯著小姑娘,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迷茫:如果這是他被封印時的記憶,那她是誰?
小姑娘適時地解釋:“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爺爺不聽我的,他們怕我說真話,想把我也封在這裏。”
“我記起你了。”忘寒一笑,“你叫李嵐,是李家的後人。”
李嵐恍若無聞,反問:“你為什麼不向他們解釋?”
忘寒看了看身邊為他忙得不可開交的眾人,淡淡道:“人類隻聽他們想聽的,看他們想看的,解釋這種多餘的事情,還是留給有必要的人吧。”
陣外人類開始念咒,連綿不絕的咒聲擾得他頭痛。與此同時,紅光與除妖師口中之咒、手中之印同生,漸生漸強,自外圍人手處向主位十人所立處彙聚,繼而沿著法陣符文流向陣心,整個法陣以陣心二人為中心,運轉起來,順、逆時針皆有,光影錯亂,雖明知起不到什麼效果,卻也讓陣心之人頭暈眼花。
忘寒驀地擋不住心頭那點煩悶,將手一揮道,“再見了小姑娘。”隨著鎖鏈聲響,將李嵐卷起,拋出陣外。
陣心忘寒將自己一分為二,千年前的忘寒留在陣心,爆喝一聲,大開殺戒;千年後的他靜靜脫離了這一切,淡然站在半空,俯視腳下煩亂。隻見陣中的自己一頭烏發飛揚,陣陣銀光自周身爆發,這是他將自己日月累積的修為化為防禦,對抗著向內壓製的紅光,銀光雖緩,卻慢慢將紅光向外推擠,一分一分鞏固住自己的陣地。
折損幾分修為他並不吝惜,隻待人類微不足道的靈力耗竭,他能脫身便是。而這時,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他結印的雙手被開不見的力量分開,冰冷的鎖鏈聲在空中響起,他先是茫然向左右看去,繼而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了雙手。戴在十指的戒指上,紅色符文顯現,十根鎖鏈分向法陣十方,將他雙臂平展鎖在當地。
“我為你低頭,為你苟活,但是到頭來,不信我的,將我推入千年封印的,還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主人,我隻求你親口告知,為什麼。”
他看到自己在十戒的束縛下無聲掙紮,同時也聽到自己內心字字泣血的詰問,他竭力將自己的靈識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陣心的他瘋狂掙紮,卻無法違抗地隨著法陣沉入地下。
旁觀的目光隨著那不甘的、怨憤的、無法置信的自己沉入土下,一片漆黑的封印之中,他被十戒縛著,垂頭而立,封印內日月不分,更不知頭頂上人間時光流過幾許,隻有看著垂過麵頰的烏發漸漸鍍上一層森寒的銀光。
忘寒將神識懸於半空,靜靜等著,既不知這幻境幾時才能破滅,隻有維持自己心性,不被幻境所惑,不被自身經曆所動,方可守住本心。
一個蒼冷的聲音徐徐而起,纖婉而微弱,卻在封印黢黑的虛無中盤桓不去,每個音節輕而又輕,卻又仿佛就在頭腦中自然而生:
“四蛇之北兮,有野名諸沃。鸞鳥為歌兮,鳳鳥為舞。
民食佳景兮,奉飲甘露。所欲無不從兮,相與百獸處。”
遙望過去,隻見封印下的銀發人低垂著首,那喃喃的吟唱聲竟是出自他口。
黑暗中隱隱生出一團白光,朦朦朧朧,白光中朏朏孕育而生,跳出虛空,踩著謹慎的步子走到被困的忘寒麵前,忘寒垂眸看著它,它亦仰頭看著忘寒,口中發出嗚嘰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