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蕭湛這趟下來得還算及時，魏深一的屍首還沒臭，連半縷小魂魄也因為執念而一直被困在軀殼裏，倒省了他們再去閻王那裏討人情的麻煩。
    眼下再數落蕭湛也是無濟於事，玄墨略想了想道：“幸好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尚可補救。”
    “怎麼個補救法？”蕭湛仰頭望，“倒是忘了問，打發我下界之後你幹什麼去了？”
    玄墨無所謂道：“找命格下棋去了。”
    “什麼？！”蕭湛噌地站起身，“你竟然拋棄了我去找他去了？！”
    掏了掏耳朵，玄墨睨他一眼，“要是你之前能問出些有用的，我也沒必要跑這趟。”
    蕭湛的氣焰立馬弱了下來，但仍有憤憤，“命格那家夥明顯就是早有預謀！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我耳力挺好，你不必這麼大聲。”稍微離開了蕭湛一些，玄墨道：“他這人好弄玄虛你也曉得，我贏了他一局棋他方告知我，‘天命讓你往東，你便走不到西，追不得，猜不透，方謂之命也’。”
    “唔。。。”暫時將個人成見擱到一邊，蕭湛正經神色道：“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我們其實也是這天命中的一部分？不管我們做什麼，結果都是已經注定好的？”
    玄墨點頭，“我下界之前去了一趟未來界，查出原來魏深一之前救下的那人是聶俊宇的轉世，他倆命中注定有此糾纏，這也正好解釋了為什麼魏深一的手上會有兩根紅線。”
    “但我之前細看過，他手上的那根紅線似乎已經斷了。”蕭湛徑直穿過床前的兩人走到魏深一的旁側，屈指在他左手處虛空一彈，果然，左手大拇指上已經空無一物，“也就是說他們之間已經再無瓜葛了？”
    “但願如此。”玄墨歎了口氣，“隻希望聶俊宇那裏不要再生出什麼事端來了。”
    話歸從頭，蕭湛問玄墨道：“那接下來該如何？”
    玄墨負手淡聲道：“尋魂歸體。”
    淮陵城外的一片梅子林從青變黃，開花結果又落葉了三次之後，樹下對月飲酒的，從形單影隻變成了舉杯成雙，再一日，霞光落日燦燦，斜映三人成一行。
    枝頭掛滿飽滿青梅，一人折枝數顆食一枚，五官移位險些酸掉了牙，剩下的便統統丟進了一旁的酒壇，‘咚咚咚。’三聲響，濺一地清酒香。
    楚延端著酒盞，手抵膝蓋撐住右頰，好笑道：“你要是想喝青梅酒，酒肆裏尋來就是了，何必你勞神費力自己動手來摘？”
    “大人此言差矣。”
    一襲絳黑色袍子的男人夕陽餘暉裏彎眉笑道：“現成擺在那的總不比自己動手做的喝起來香，再者，這一躺許多日，再不活動活動怕是人就廢了。”
    楚延聽他一講，甚為感慨，“是啊，一轉眼竟已經三年了，原本我以為你這一輩子都隻能那般神色呆滯不聲響了，卻沒想到我們還能有一起喝酒的時候。”
    “如此一說，還要感謝大人當年沒有一口棺材把我給埋了，否則今年此時，大概你們隻能去我墳前倒一杯了。”
    大難不死，重歸神誌的魏深一攜起印秋兩手，麵上是藏不住的歡喜，“這三年倒真真是辛苦了你了，從今往後，我定加倍，不。。。我定十倍對你好，不論山崩還是地裂，海枯或者石欄，我都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
    楚延端起酒喝一口，齜了齜牙，“真酸。”
    連印秋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學堂裏三歲小娃口才該都比你好些。”
    魏深一不以為然，“口才再好，不及我對你的真心。”
    “唉，我說你們到底是來喝酒的還是來酸我的？”楚延拎起一壇子酒丟過去，“要郎情妾意回房裏關起門來慢慢膩歪，別在這裏礙我的眼。”
    “是是。”
    魏深一與楚延添一盞酒，三人金輝下，或倚樹幹或斜躺碧草，酒一口口喝，話一陣陣談，不覺間，月已上梢頭。
    待酒過三巡，魏深一斜靠梅樹幹，伸半個頭湊近楚延道：“嗝~真真沒有想到的是，大。。。大人你竟然娶了姚鈺姚姑娘，現在竟連。。。連孩子都有了，我之前還以為你。。。你跟我一樣喜。。。”
    “你還好意思說。”仰頭灌下一盞酒，楚延大著舌頭打斷他：“你當年一刀下去萬事皆休，留下爛攤子一堆，我們不得給你收拾？再說了，我爹畢竟是個王爺，府裏總還是要有個正常的人不是？不然你以為你們能這麼自在？你說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來！再喝一個！”
    酒灑了遍地，楚延草地上一滾，不多久，微微鼾聲起竟已經睡熟了。
    “哈。”魏深一不由將他笑話，“過這些時間，楚大人的酒量還是這般差。”
    手上的酒壇子被人一把奪了去，魏深一轉臉撞上印秋瑩潤漆黑一雙眼，“你倒是不知道節製，才將好就這般豪飲，再回病榻，我便不肖管你了。”
    “你怎會舍得不管我？”
    魏深一得寸進尺就著印秋的手又小酌了一口，眯了眯眼十分滿足，“我那些時候雖然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但你說的做的，我可全都知曉。你可不止一次與我說過，如果我能醒過來，你定。。。”
    嘴裏被塞進顆青梅，魏深一酸的渾身一抖，眉眼緊皺著咬牙啃下一塊梅子肉，轉身撲倒印秋，舌尖撬開他牙關，將那梅肉渡了過去。
    “唔。。。”
    碧青中微黃的梅肉不僅極酸，亦帶著幾分澀，並不適口。初夏的夜晚微涼，進退推搡間，緊貼廝摩的肌膚與肢體卻如火焰般滾燙。
    銀輝遍野，相擁間雖已非少年，清歡亦青澀。
    放肆豪飲的結果就是楚延宿醉了一宿，醒來後頭疼了整整兩日，以至於之後他瞧見酒壇子就禁不住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再後來的日子照舊，隻是半月後，楚延剛從堂上下來，魏深一與印秋正廳裏起身迎他，似欲別過。
    早料到會有這個時候，卻沒想到會這麼快，楚延十分不舍，“果真不再多留些日子？”
    “還是不了。”魏深一與印秋相視一笑，魏深一對楚延道：“我幾年之前就與他說過要一起行遍天下，如今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大人不必如此不舍，我們總還會再回來的。”
    楚延問：“何時？”
    魏深一又笑，“大略就在大人抱孫子的時候吧。”
    並沒有與其他人一一作別，之前魏深一醒過來的時候，楚延在府上興過一次大宴，該見的都已見過，此時便無需再徒增傷感了。
    因為並不需要趕時間，兩人各牽了一匹馬慢慢走，畢竟淮陵城裏落下了太多的回憶，再見不知年歲，不免多看上幾眼。
    城門口的告示牌前，兩人勒馬停了下來，魏深一瞧著那一方貼滿告示的立牌，頗感慨，“你說當年若我沒揭那張榜，你又打算怎麼接近我？”
    印秋瞧他一臉隱隱笑意，麵色沉靜道：“那就不接近便是了。”
    魏深一的臉立馬垮了下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可是會傷心的。”
    身後看榜瞧熱鬧的人群不知是誰推了一把，一個男人將魏深一撞了個踉蹌，那男人被他回眼一瞧，麵露惶恐，趕忙道歉道：
    “啊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無妨。”
    魏深一大度擺手，視線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幾秒，突然摸了摸下巴，笑笑說道：“兄台這絡腮胡子留得不錯，什麼時候我要不也試試，應該不會差。”
    一旁印秋嗤笑一聲，“你哪裏來的自信？”
    絡腮胡子也跟著笑，“公子你生得俊朗，怕是不太適合。”
    “大概是吧。”
    魏深一揚了揚眉毛，沒頭沒腦說了一句，“總歸是強求不得。”
    與絡腮胡子點頭別過，印秋想起袖子裏的東西，轉頭與魏深一道：“昨日府上收到蕭英生寄來的信，信上說他們在威遠城定居下來了，恰好離這裏也不遠，不如我們先去那裏？”
    “好。”魏深一朗聲應下，他微微側臉，餘光中，那絡腮胡子依舊站在原地，似在望向他們，又好似什麼也沒望，再往前，距離漸遠，終於再也看不見了。
    多年後，兩人收到一封楚延的來信。
    薛存夕病逝，走之前手裏還握著那塊裂紋的玉佩，怎麼也不肯放手。
    “唉，說起來他們倆真是可惜啊。”魏深一惋惜歎口氣，忽而又道：“不過你說他們會不會也有我們這麼好的運氣，來個來世相會什麼的？”
    印秋將信紙擱下，揚扇一笑，“但願如此吧。”
    雖隻是閑話，卻沒有人想得到，就在那天夜裏，淮陵城突然天生異象，原本的絨緞星河霎時間烏雲漫天滾，緊接著電閃雷鳴，墨雲間一道巨型閃電不偏不倚正劈在那座新砌的墳墓上，藍光盈盈繚繞，升起縷縷白煙。
    煙霧散盡之後，那石縫土塊間竟隱隱生起一陣青碧熒光，忽明忽暗，時盛時弱，如呼喚似歎息，總之，甚是稀奇。
    ---《眾裏尋他》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