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兄你先冷靜一點。”
    楚延也勸他道：“凡事好商量嘛。”本想近兩步，抬眼瞧著那一臉殺氣，他忙又收回腳，咳嗽一聲，說：“這眾目睽睽之下的，我們想幫你壓下來都不好辦呐。”
    晟方聽得胡子一顫，楚裕之回頭與他說：“延兒，不得胡言。”
    對於楚延的好意，魏深一搖頭並不領情，他道：“正是眾目睽睽之下才好。”
    印秋與聶俊宇都察覺出他的異狀，異口同聲問他，“魏深一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還需要我再重複一次嗎？”魏深一白牙森森，右手微微一緊，晟方抖了抖，白胡子染紅一片，“最後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嗎？”
    “你。。。你當真不要命了？”終於有些繃不住強裝的鎮定，晟方急急向楚裕之投去求救的目光，“楚王爺，這。。。你可不能坐視不管啊。”
    楚裕之歉意道：“方才莊主也聽到了，該說的本王都說過了，之前你與本王借兵本王也借了，這眼下本王也當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歎口氣他接著道：“不過莊主且放心，倘若他真敢對莊主不利，本王之後斷也不會就此放過他。”
    如此的偏袒，晟方自是看得出來，他怒笑道：“好，好的很！想我晟方一輩子為了膺雲莊鞠躬盡瘁，不惜出賣摯友，忍受非議，處處被當做小人也就罷了，臨到頭還落到如此下場，當真是老天不仁，朝廷不。。。”
    “你的遺言實在有些太長了。”
    魏深一不耐煩地眯了眯眼，“不過看在你好歹是個前輩的份上，我就好心給你留個全屍吧。。。”
    彎刀墜地的動靜蓋過了骨頭錯位的聲響，晟方圓睜雙目癱軟倒地，眼睛裏是極深的不甘與怨恨。
    魏深一卻並不給任何人震驚的時間，綁在腿側的匕首抽出，他剛一揚手，卻驚愕的發現左手被人緊緊抓住了。
    印秋距離他本就隻有幾步之遙，加之注意力也一直落在他身上，因而第一時間便察覺出了他的動向。
    “魏深一！你不能這麼做！”
    安靜沉澱了數月的心緒在再見之時就已經如積洪決堤，一發不可收拾了。前世今生數十年，印秋太清楚魏深一的個性，他實在不是一個能心安理得默默接受別人付出的男人。
    “放手吧。”
    魏深一還是笑著，隻是眼中再不複任何的殺意，甚至他之前身上的所有暴戾氣息都在一瞬間消散的幹幹淨淨。血色雙眸蒙上一層濃烈的哀傷、不舍與遺憾，卻又有著不可撼動的決絕。
    印秋緊緊盯著他，一字一頓，“我死也不可能放手。”聲音裏是極盡恐懼而生的憤怒與顫抖。
    “那。。。這次就不放手吧。”
    右手握住印秋的手腕用力一拉，魏深一將他整個人緊緊摟進懷裏，閉眼屏息，恨不得就這樣融為一體。
    整個心髒抽搐得生疼，魏深一用下巴在印秋的頸側不舍的來回磨蹭，之後極輕地歎了一口氣，
    “但是抱歉啊。印童霄的命太重，我實在承受不起，也不願看你一輩子內疚。想來想去，我就隻能這麼做了。”
    印秋來不及再說一句，他身上兩處穴道就被魏深一下手封住，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魏深一！你要對小秋做什麼！”楚延終於如夢初醒，“你不許傷害他！”
    “楚大人放心。”魏深一淒然笑了笑，“我怎麼會舍得傷他。。。”
    回廊上的護衛已有幾個開始蠢蠢欲動，魏深一回眼，匕首在身前一橫，冷聲道：“都別動！聽我說。”
    “魏深一。”
    一直沒再動作的聶俊宇終於開口，“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需要向我解釋解釋。”
    牽起一抹苦笑，魏深一道：“確實需要說的太多，大概我這輩子欠你也是欠得最多的了。”
    聶俊宇沒有作聲，冷然一張臉聽他繼續往下說：“我真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明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回應你，但是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著你對我的付出，即便你說過不求我的回報，也不屑我的回報，但我卻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我終究不是什麼聖人，我害怕有一天我會動搖，我也知道我一定會動搖。所以隻能在這之前斬斷它，隻能選擇辜負你的感情，我。。。”
    “夠了。”
    聶俊宇出聲打斷魏深一，他並不是害怕聽下去，隻是驚訝於自己現在的平靜，其實早該猜到這樣的結局的不是麼？自嘲的笑了笑，他迎上魏深一的眼，問他，
    “我懶得聽你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你隻需要告訴我，當年你在太湖邊上說的話是不是認真的？”
    魏深一閉眼，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初秋，兩人相識剛好一年。因為長時間的尋覓卻沒有半點收獲，魏深一不免心生沮喪，聶俊宇便提議一道出去走走，舒緩心情。他自然欣然同行，兩人一路東往行至江寧太湖。
    及岸遠眺，盈盈水光瀲灩波煙浩渺，水鏡遼遠。日落時分，兩人各捧一壇清波酒，緊挨著臨岸而坐，放眼極望一番‘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景。
    飲自暢快處，聶俊宇突然側頭問他，“如若多年後你依舊找不到你要尋的，你可願與我一同走遍名川大山？”
    酒中望醉眼，魏深一淪陷在那讓暮景都黯然失色的絕世容顏中，
    “倘若無他，今生我隻願長伴卿之左右，朝朝暮暮不離不棄。”
    。。。。。。
    回憶依舊曆曆在目，但現實卻又如一記火辣的耳光讓他重歸清醒。
    精神在理智與理性之間掙紮徘徊許久，他終於還是選擇了忠於自己的內心，“是。說那句話的時候我是認真的。”
    如一道極夜裏突然撒進的陽光，萬事都豁達了。
    “這樣就夠了。”
    聶俊宇彎起嘴角笑，臉上的所有線條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柔和，他深深看過魏深一一眼，轉身離開時，終於不再有半點遺憾。
    “都給我站住！”
    迅速將自己從記憶的漩渦裏拉回來，魏深一衝準備追出去的護衛厲聲喝道：“你們誰敢動他！”
    之後轉臉向楚裕之，魏深一將所有的情緒收拾好，“還請楚王爺做個見證，晟方是我殺的，與膺雲莊結仇的也是我，此事一概無他人無關，後果我會負責到底。”
    又搶在楚裕之之前再開口，“既然楚王爺沒有說話，那我就當大人是默許了。”
    “魏兄你到底。。。”楚延實在是不曉得魏深一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卻也沒來得及問就被他出聲叫住了，
    “最後還有一事隻能勞煩楚大人代為轉告了。之前答應姚鈺姑娘和陳小二小兄弟的事，我大概是兌現不了了，君子失信如人當以性命。。。”
    “魏、深、一、你、不、許、這、樣、做！”
    魏深一萬萬沒想到印秋在被點了穴的情況下還能掙紮著開口，艱難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魏深一近乎哀求一般對他說：“閉上眼吧，我不想再讓你看見那樣的我了。”
    匕首刺進身體的瞬間，魏深一不禁就想，自己還真是失敗又悲催，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世，都沒能抱得美人歸不說，最後竟然連死法都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上次他是被人捅死的，這次他卻是自己把自己捅死的，呔，還真是又白活了這許多年。
    不過接著他又釋然了，畢竟不負此生太難，隻求不負彼此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