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風一杯酒  第一百零五章 招魂之術(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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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李半非在城中轉了一圈。雪季未至,街道卻被喪幡裹得素白。
    無論是前三戰斬於戈下的士兵,還是夾穀關一戰的鱗人,大多是從普通百姓中征兵入伍的。他們或許是誰家姑娘的春閨夢裏人,或許是哪個老人家的兒子,又或者是哪個孩童的父親……
    李半非雖然打了勝仗,卻並不感到高興。走過一扇又一扇門,哭喪的聲音此起彼伏,此次西北之戰,不知又要結下多少血債。
    陣陣哭喊傳來,李半非循著聲音走去,卻見幾個婦人跪在地上,圍著一個青年,喊道:“求求大人,讓我家相公回來吧!”
    那青年抱緊了懷裏的古琴,結結巴巴道:“夫……夫人不是修行之人,元神孱弱,若強行支撐,隻會給自己徒增痛苦……”
    感覺到有人靠近,青年回過頭,正是周行止。他囁嚅道:“半……半非……”
    “怎麼回事?”李半非皺起眉頭。
    一個婦人撲到李半非身前,哭道:“民婦聽聞,臨淵的引路人可以招回死者生魂。我家相公還沒過頭七,求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孤兒寡母,讓我家相公回來吧!”
    李半非俯身摻起婦人,溫聲勸道:“招來的魂魄,需要招魂者以體內真氣喂養,才能維持魂魄不散。夫人未修出心府,無法從天地萬物中汲取真氣補充,更受不住如此損耗……”
    “對對對……”周行止連忙點頭,補充道,“古有引路人召回自己的亡妻,最後卻……卻因內力幹涸而亡,與他妻子的魂魄一同仙去。”
    “若沒了相公,我還活什麼!”那婦人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哽咽道,“都說天帝賴及萬方,可天帝就是這樣恩賜我們的嗎?”
    李半非垂眸,正欲詳細解釋這招魂的代價,又有一位老人走過來,撲通一聲跪倒,費力道:“我兒子出征之前……剛把我兒媳婦領進門,蓋頭還沒掀呢!我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該讓他們見上一麵啊!”
    李半非忙要扶老人家起來,袖口又被人拽住了。他回過頭,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淚水洗的極亮,眨眼之間就有水珠順著臉頰滾落。小孩看著李半非,委屈道:“大人……我想要父親回來……”
    二十多年前,皇城外漫天的喪幡湧進腦海,李半非還記得當時撲在父親懷裏,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思索良久,低聲道:“行止,若招了魂,可會傷到你的心府?”
    “要看招的人是誰。若是強大的修道者,是會折損些壽命;但如果招的是普通凡人,哪怕將金城戰死者全部招回,於我而言也沒什麼損失。”周行止提了提懷裏的古琴,眼中有些期待,“半非……如果是我最重要的人死去了,我也會如此……”
    周圍的人像是看到了希望,連忙拉住李半非,懇求道:“我能養他幾天,就留他幾天!大人,若是您最重要的人與您陰陽兩隔,您也會竭盡所能再見他一麵吧!”
    李半非露出一點苦笑:當年雁北之亂,父親戰死沙場,他大哥李衍趁著父親還未過頭七,請臨淵的引路人召回父親的魂魄;李衍一邊率軍打仗,一邊用真氣飼養魂魄,苦苦支撐了兩個月,終於在父親的指導下收複了雁北;回來的路上,李衍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副將去探他的鼻息,竟是氣若遊絲;若不是臨淵派的長老收到了父親的托夢,強行將父親的魂送走,李衍恐怕連命都要丟了。
    李半非目光掃過周圍的百姓,他們眼中的悲愴漸漸染上希望。李半非不知道這希望,是會成為慰藉,還是成為絕望。
    隻是三日的話,不會折損他們多少壽命。
    最後,他狠下心,冷聲道:“凡人畢竟與修道者不同,最多三日,隻召回三日,待這些亡魂將身後事與家人交代了,便由引路人送走。”
    不顧身後人的哭喊,李半非轉身離去。
    子時,九州台山下站滿了招魂的人。周行止高居台上,撥動師曠琴,低聲吟唱。
    “……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裏兮,傷春心。”
    “魂兮,歸來……”
    李半非轉身望去,隻見遠天懸著一條巨大的光帶,在兩岸高山之間迅速的流淌。人們聚集在一起抬頭仰望,和寬廣的光河相比,如同芥子。
    “魂流。”司澤之喃喃道。
    魂流。顧名思義,是人的魂魄聚集而成。
    如果是和平年代,生老病死畢竟是少數,那一點魂魄會迅速融入天地靈脈,根本不會聚集到肉眼可見的程度。可到了戰亂時期,就不一樣了。
    順著一曲《招魂》的呼喚,剛剛脫離軀體的靈魂前赴後繼,推動著一團又一團的魂魄在天空流動,自東向西,如河水奔湧,故名魂流。
    “人之間尚且不能完全交流,更何況是陰陽兩隔的亡靈。”司澤之看向身邊的李半非,“李觀,你太善良了。”
    “太善良會讓你逃避真實,會影響你的判斷。”
    李半非閉上眼睛:“司舟,我並不善良。”
    “那又為何答應城中百姓,請周行止為他們招魂?”司澤之道,“為何我說屠城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李半非低下頭,輕聲道:“我隻是……不想由你說出這些話。”
    將士的本分就是以殺止殺。但他卻固執地,迂腐地,不願讓司澤之的生命裏沾上這些鮮血。
    他隻是……不想讓司澤之看到這些殘忍的東西。
    司澤之一怔,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忽而笑了:“傻子。”
    李半非也笑:“是啊,說出來之後,我也覺得挺傻。”
    世不可避,如魚在水。司澤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懂呢?
    他拍了拍司澤之的左肩,笑道:“你回去之後不要太勉強自己,好生修養。待我回皇城,可是要問你討酒喝的。”
    “好。”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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