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大司馬的幺子，而是作為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出生的話，李半非也許能憑借天賦異稟的搗蛋才能，成為整個皇城的孩子王。
    等人小腿短的司澤之跑去將軍府報信時，年方八歲的李半非已經把比自己高一倍的壯漢倒掛在街頭的華表上，剝得光溜溜的引人圍觀。李大司馬火急火燎地趕過去，第一次對這個被寵壞的幺子動怒。
    挨了一頓胖揍，李半非真誠道歉，堅決不改。李大司馬氣歪了胡子，把小兒子扔進柴房閉門思過，自己帶著大兒子連夜動身，前往雁北平定動亂。
    半月後傳來軍報：李大司馬率精兵大破封國叛亂。
    李半非拍拍衣服從柴房裏出來，跟司澤之一起去城門迎接大司馬凱旋。
    城門大開，將軍騎在戰馬上，身上的明光鎧映著烈日，每塊鱗片都在發著光。
    前列騎兵緩緩步入城中，遠方車輪的聲音也漸漸蓋過鼓聲。李半非眯起眼睛，隔著漫天沙塵，成百上千的戰車列隊前來。
    鼓聲震得大地都在顫動，大紅旌旗高懸著獵獵作響。將士們手執兩人高的青銅戈，合著鼓聲，唱起了雄渾壯闊的戰歌。
    李半非定定看著東朝戰無不勝的軍隊朝自己走來，握緊了拳頭，暗暗想到：若這之後天下再無戰事，自然最好。如若有，他定要披甲上陣，守東朝永世江山如畫。
    將軍騎戰馬向他走來，李半非仰頭朝他笑了笑，將軍身形一頓，緩緩摘下麵甲，勉強朝他露出一絲笑意。
    看到對方的麵容，李半非的笑容僵在臉上，一聲“父親”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大哥？”
    他年紀尚小，對軍中的事卻再清楚不過。天帝欽賜的明光鎧隻有大司馬才能穿。戰若不勝，鎧不離身。哪怕身死沙場，也要由另一位將軍來繼承明光鎧，直至凱旋。
    像是在印證自己的猜想一樣，身旁的司澤之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可李半非狠狠甩開了司澤之，猛地上前，扯住馬嚼子迫使戰馬停下腳步，仰頭衝兄長大喊道：
    “大哥，父親呢？！”
    看著那個強忍淚水的孩子，李衍沒有說話，他躍下戰馬，在李半非麵前蹲下來，將他抱進懷裏。
    隨著將軍下馬，戰歌戛然而止。馬蹄聲停住，整個軍隊仿佛凝固了一般，隻有軍鼓聲響徹雲霄，還有吱吱呀呀的木輪轉動聲。
    視線越過李衍的肩膀，大紅旌旗之後，黃沙滾滾之間，浮現出幾道刺眼的白。
    靈車緩緩駛進城門，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司馬，此時靜靜地躺在棺蓋之下。
    一陣沉默之後，李半非將頭埋在李衍的肩上，緊緊抓著他的鎧甲，失聲痛哭。
    不管他多麼不願意承認，那第一頓打，成了最後一次。他戰無不勝的父親，再也不會回來。
    十年後，雁北的狂風卷著黃沙朔雪怒吼著。十八歲的李半非立於戰車之上，身後是十萬鐵騎精兵。
    城門大開，敵軍將士卸甲赤足朝他走來。
    俯視著曾經稱霸塞北的荒蠻之師，李半非甩去長戈鋒芒上的鮮血，接過對方呈上的諸侯首級。
    敵軍將領對著東朝旌旗跪倒叩拜，身後的將士們振奮而歌，他的熱血仍在騷動，目光卻已經冰冷。
    東朝六百二十二年，李半非隨兄長李衍率兵北上，徹底平定雁北叛亂，將諸侯首級帶回皇城。
    凱旋之時，正是來年初春。
    陌上新柳初生，色淺絲輕，未惹凡塵。高聳的城牆倒映在護城河中，因行軍的步伐而顫動破碎。
    李半非遠遠望見城牆角樓上有一個熟悉的人影。他揉了揉被雁北黃沙吹打模糊了的眼睛，看到那人嘴唇微動。
    明明隔得那麼遠，李半非卻愣是看出來他在說什麼。
    角樓上的司澤之收攏了折扇，朝他淡淡一笑：“回來了？”
    殺意、憤怒、嗜血、仇恨……那些隨著兵刃起落，翻湧不止的躁動，隻在這一瞬的對視中，悄然平息。
    李半非兀然想道：城門打開，他會看到熟悉的牌樓，重簷或是攢尖頂，街道兩旁的木構屋舍儼然排開；萬裏晴空的映襯下現出起伏的輪廓，洛河夾岸的桃花應該已經含苞待放，如稀星嬌雲……司澤之輕輕搖著扇子，迎他歸來。
    他忽而大笑起來，舉起旌旗，高聲喊道：“東朝破軍，戰無不勝！”
    “小子很得意啊？”行軍在前的李衍回頭揶揄，接著難耐熱血，高聲接道：“攻無不克！”
    戰鼓敲響，十萬鐵騎，千乘戰車駛入皇城，隨之而來的還有將士們的高呼：
    “天帝聖恩，萬古長青！”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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