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淵澄伸手探進石棺，舀出了一朵蓂蓮。層層疊疊的花瓣薄如蟬翼，好像一碰就碎。
    傳說，人族每逝去一人，其魂靈便會化成一朵蓂蓮，在海底靜靜盛開，待前生的所有記憶隨水波散去，蓂蓮轉而衰敗，釋放出的魂靈重新融入天地靈脈，在十洲再次輪回轉生。
    “我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柏淵澄挑了挑眉，小心將它放回水中，“打撈蓂蓮，就是打撈人的魂靈。不入輪回，逝者就成了孤魂野鬼。大當家為什麼要放這種東西在船裏？”
    “這艘船是二當家全權運營。”柳景明淡淡回了一句，在石棺之間穿行。
    暗艙的盡頭，有一扇橫拉式的格子門。柳景明垂眸一瞥，但見門扇之間加了一把鎖——不是普通的門栓，而是庫房專用的密碼鎖。
    柳景明從袖中取出一枚木質指環，戴在食指上，在鎖孔上方來回摩挲了一下，光屏閃動幾下，門扇便自動開了，入眼又是一架樓梯。
    “沒想到你還會撬鎖。”柏淵澄見他幾下就打開了門，調侃道，“我們這是要私闖民宅？”
    柳景明回頭揶揄：“我進去看看，淵澄先回避？”
    柏淵澄揚起眉，伸手把門開到最大：“這麼有意思的事，怎麼能回避呢。”
    “這可不是正五派的作風。”
    “你說的作風是偏見。”
    “好吧。”
    兩人又沿著樓梯上去，大概到了一層的高度，樓梯已經到了盡頭，周圍一片漆黑，柳景明敲了敲上方的甲板，聽聲音，頭頂上沒有重物。他從腰間抽出匕首，摸索到木板之間的縫隙，將匕首捅了進去，沿著甲板結構薄弱處切出了一個洞口。和柏淵澄先後跳了上去。
    “你還會挖洞。”柏淵澄好奇地上下打量柳景明。
    柳景明被他看的有點不自在，輕咳了一聲，打開了桌上的琉璃燈，轉身看著這個一丈見方的房間。
    按目前的線索推測，這應該就是孫少華在商船上的秘密辦公處。
    書架上放滿了賬本和卷軸，柳景明挨個取出來翻了個大概，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他將書放好，走向桌案，移開桌上的木煙盒，那一處的木料和周圍有些違和。他按了下去，桌麵上案板打開，彈出了一個匣子。
    “這是什麼？”柏淵澄好奇地湊過來看。
    柳景明打開匣蓋，裏麵躺著一個卷軸。他把卷軸放在案上展開，卻是一卷十洲地圖。海上畫了一道曲折的粗線條，應該是商船的航線。
    商船出海，帶著地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為什麼要藏在機關裏？
    柳景明正側頭思索著，卻聽一旁的柏淵澄道：“怎麼盡挑危險的地方走。”
    “危險？”柳景明回頭看他，柏淵澄正挨著他，俯身瞧著地圖，琉璃燈的暖光勾勒出他精致的輪廓。
    “藍軒來之前跟我提起過，這艘商船是租給有錢的公子哥們出海觀光用的。所以航線要拐來拐去，以便能看到好的風景。從烏海城出發，途徑北海冰川，向西繞過弱水，然後轉彎經過長洲東北海峽，複而北上回到元洲。”
    柏淵澄指尖點在地圖上，每說一個地名，就在那附近虛畫一個圈，柳景明側頭聽著，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洲西南岸、西海弱水、鳳麟洲沿岸、長洲群島……都是妖獸魍魎聚集之所。
    “這條航線像是故意要闖進禁地一樣。”柏淵澄嘖了一聲，“是不是出來觀光的人都喜歡玩刺激的？”
    柳景明哭笑不得：“他們喜歡什麼我不知道，但這條航線肯定不是為了他們而開拓的。”
    “那是為了什麼？”柏淵澄問道。
    柳景明沒繼續說下去，他想起了暗藏中的石棺，蓂蓮詭異的綻放。
    蓂蓮對與凡人而言沒有任何用處，孫少華不會出於商人的目的運送這些東西。
    那麼，是洛堯生指使的嗎？
    洛水的那次改骨，洛堯生召之即來的邪祟讓柳景明印象極其深刻。邪祟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攻擊人族，見到一個人恨不得吃得骨頭渣都不剩，為什麼在洛堯生麵前，卻乖得像是飼養的鷹犬？
    飼養。柳景明抓住了一個詞，神情一頓。
    難道……蓂蓮和邪祟，有什麼關係嗎？
    都說妖獸魍魎是運靈給予十洲的報複，可它們是怎麼被運靈送到這世上的，誰也不知道。可如果……是用特定的東西製造出來的呢？
    死人的魂靈，可以製造出邪祟嗎？
    柳景明扶住額頭，眉頭皺得死緊。
    “景明？”柏淵澄見他神色不對，輕聲喚他。
    柳景明隨口應了一聲，心裏還在強烈的動搖。
    修士現在斬殺的妖獸魍魎，是不是先人的靈魂呢？不屬於自己的，讓人憎惡的軀體，由此生怨，就像那個怪物一樣……
    靈台突然察覺到了一絲邪氣，柳景明反手甩出一道符紙，柏淵澄的劍卻到得更早。一條水蛇被釘在地麵上，滑膩的身體胡亂扭曲拍打著，柏淵澄往劍中注入了靈力，默念了句口訣，那水蛇便僵直不動，很快化為一灘汙濁的海水。
    兩人對視一眼，從房間的另一扇門出去，從狹窄的小道拐了幾個彎，視野開闊起來，他們已經到了一層的甲板上。
    邊緣的護欄上，已經爬滿的水蛇，它們吐著信子，陸續爬上甲板，為首的幾隻被柳景明揮出的幾道符咒震飛出去，後者依舊源源不絕得湧上來。
    雪已經停了，此時烏雲漫天，船外伸手難見五指，黑氣如山嵐環繞在商船四周。柳景明眯起眼睛，隱約可見那黑霧迅速聚集，凝成無數扭曲的人形。
    柏淵澄後退一步，背對背貼著柳景明，低聲道：“邪祟都上船了，角樓上的機甲防禦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被切斷了。”
    柳景明揮出符紙，在兩人周圍布下結界。柏淵澄挽劍聚靈，幻化出萬千劍影，如離弦之箭刺出，強烈的罡風將周圍祟淨化成芥粉，連遠處試圖靠近的水蛇也卷進了海中。
    “這是想借邪祟的名義……”
    “沒錯。”柳景明的眼眸如墨化開，晦澀不定，“這場夜宴，東道主就沒打算放客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