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變態也不知道去哪裏了，真是的，也不留個信兒！”藍軒嘟囔著，順手抹了把汗，學著身邊勞工的樣子扛了把鏟子挖地。
    養濟院裏的人都被遷到了別的城市，隻留了老院長和幾個夥計，還有一群拆房子挖地基的勞工。兩年前加建的房屋都被推倒，殘磚斷瓦鋪了一地，梁架結構被拆散了，整齊地堆在角落裏。
    “哎你說，一個養濟院蓋這麼大幹什麼？”藍軒一邊幹活，一邊跟身邊的勞工搭腔道，“院子都讓房子給擠沒了。”
    夥計扯過肩上的汗巾擦了把臉，笑出一口白牙：“二當家說，元洲這麼冷，老人小孩的，一年得有半年不願出門，留了太大的院子也沒用。”
    “瞎說！我怎麼沒見元洲別的養濟院這麼搞？”
    “二當家說，這烏海鎮臨海，風大，比較特殊。”
    “……孫二當家還挺有創意哈？”
    藍軒一鏟子下去，連土帶白銀一塊掀了出去，腹誹道：“加蓋的房子地下統統都埋了東西，二當家還真能趕巧。”
    白天天剛亮，他就跑到孫少華那裏去要批準了，許久不見，孫二當家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不過還是個老煙槍，坐在桌案前，一手翻著賬本，一手拿著煙杆，呼出的煙在他周圍攏了一層淡淡的霧。
    “二當家早啊。”藍軒笑嗬嗬打著招呼。
    “小藍？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是來向二當家討個同意的。”
    “哦？”孫少華彎起眼睛，有幾分李半非的狡黠，隻是少了大當家的俠氣，多了一絲圓滑。
    “同意什麼？”
    “前些天我去烏海鎮的養濟院查賬，賬本錯漏百出不說，房子還是塌，我們懷疑那塊地底下埋了不該埋的東西。所以想請二當家準我們掀了房子，掘地三尺。”
    孫少華慢條斯理地吸了口煙，煙霧掩去了細微的表情，隻是笑道：“好啊。”
    十幾個人挖了大半天，總算是挖出了邊界。凡是加蓋的地方，統統都埋了白銀，還有裹在白銀裏的珠寶首飾，從幾文錢的到幾百兩的，應有盡有。
    “嘖嘖，這得有多少啊。”藍軒蹲下，用手量了量，足有兩紮厚。
    付相楠停下了算盤，適時接道：“不算混在白銀裏的珠寶首飾，保守估計，四千兩。”
    藍軒拾起地上一塊白銀，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拋著玩：“我就納了悶了，上級撥款是養濟院唯一的經濟來源，這麼多玩意兒都是哪裏來的？”
    付相楠輕聲道：“旬空紀年以前，養濟院主要用來收容難民。而難民逃荒時，總是帶著所有的家當。”
    藍軒手上一頓，轉頭愣愣的看著付相楠。
    “隻是我的猜測而已。”青年淺淺笑著。
    老院長頹然坐在椅子上，塌著背低頭，麵色鐵青。見藍軒走進門，突然抬頭大喊道：“藍小少爺，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旬空紀年之前的賬目，觀複商行雖未要求上交，私下確也大致做過調查。整個元洲，唯獨您這家養濟院，收入支出全被抹去了。”藍軒不鹹不淡道，“您若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願不願意配合調查，請偃師府調出您的記憶，為商行提供些線索呢？”
    “我也是為以後著想！不可能隻有我這樣！那時候人人都這樣！誰知道修士突然變好了！誰知道這個亂世會這麼快結束……”老院長前言不接後語，已然是亂了陣腳，他弓起身子，把臉埋進雙手之中，“藍小少爺，這……不能怪我啊！”
    藍軒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去偃師府調了記憶，一查便知。”
    孫少華推開窗，北風灌進屋裏，吹散了濃濃的煙氣。往外看去，白格城中儼然排列的屋頂被白雪覆蓋，今日是上元節，家家屋簷下掛著彩燈，人們穿著鮮亮的衣服走出了門，沿街的商鋪忙活了起來，熱鬧而繁華。
    這種場麵，在十四年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他喃喃自語，煙混著幹冷的空氣吸入肺腑，他咳了幾下，卻不願關上窗，隻是靠著窗柩，看著街景出神。
    十四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日，木板車劇烈的顛簸著，好像隨時都會散架。他縮在阿姐的懷裏，漠然看著慢慢倒退的荒原小路。隨處可見瘦成柴火的驢和難民；被禿鷲和行人啃幹淨的白骨；還有烏泱泱飛過的蝗蟲，遮住了沉悶的太陽，
    那時還是百年之亂的末尾，鬼門之戰剛剛收場，先進的機甲術還沒流傳到天地間。人們失去了天帝的庇護，如無根的草屑，被狂風暴雨撕扯著，淩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