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格城外，孤月高懸。洛河之上浮著一艘烏篷船，孫少華獨坐在船篷裏，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燭火。
    似是有風拂過，燭火驟然一暗，搖曳不定，隨著一縷青煙徐徐升起，又恢複了原樣。
    孫少華抬頭，隻見對麵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冪籬罩身，形如鬼魅。他起身長揖，喚道：“鬼筆大人。”
    柳景明重複著台詞，開門見山道：“閣下想如何改？”
    孫少華戲謔道：“小人自幼便是賤命一條，聽聞鬼筆大人有逆天的本事，還請賦予小人逆天的命格。”
    柳景明從見他的第一眼，便開始查皮膚辨骨節。見他一雙吊梢羊眼，眉骨高聳，人中平坦，耳低反背；十二宮除去印堂還算飽滿，其他皆是平平之相，便知他福薄。剛剛聽他說話聲未止而氣先絕，更確定此人是輕賤之相。
    “閣下請落座，待在下細看。”
    口小色豔，齒密且齊，倒是不流錢財。驛馬骨飛入天蒼，倒是奇遇甚佳，怨不得能與李半非相識。
    柳景明卷起他的衣袖，指尖從手臂劃過，隻覺他臂骨單薄而瑟縮，皮相鬆散，肉不附骨。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柳景明隔著皂紗，將孫少華的骨相看了個徹底。總體來看，此人命格太輕，又被苦命累積出一身戾氣，若想改好，這般單薄的骨恐怕是承受不住。隻能折損骨胳，消減陽壽，從皮肉著手，以陰勝陽，盛極而衰。
    柳景明收回手，溫聲道：“既然是逆天，閣下便要付出對應的代價。”
    孫少華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這是禮金，小小數目，不成敬意。”
    銀票上的數目足矣讓常人瘋狂，可鬼筆書命卻表現出半點興趣，隻是禮貌地笑道：“以商人的行事方法來看，的確是足夠有誠意。”
    “大人既不喜阿堵物，法器靈寶可能入眼？”
    “在下的確會向求骨之人索取代價，卻不是身外之物。”柳景明搖了搖頭，“畢竟，除此身之外，都不是你。”
    “那大人想要什麼？”
    柳景明頓了頓，淡淡道：“閣下的陽壽。”
    “需要多少？”
    “看閣下想要多尊貴的骨。”
    孫少華微微發黃的眼睛緊盯著他，嘲諷道：“都說命越賤越能活。我若想要做人上人，要多少年陽壽來交換？”
    柳景明心中計算了一番，如實回道：“至少五十年。”
    孫少華拳頭越收越緊，沉默片刻，道：“那便改吧。”
    柳景明取出鬼筆，注入靈力，慘白的筆杆上泛起烏黑的靈光。他執筆在孫少華麵上謹慎描畫，黑霧滲入皮膚，順著經脈流淌……
    半柱香過後，孫少華睜開眼睛，急忙舉起桌上的銅鏡照看，見自己五官的變化雖然微妙，卻有了一絲不凡的貴氣。心下暗喜，臉上露出的笑容也不似以往那般賊眉鼠眼，反而如高門子弟般從容端正。
    他滿意地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卻聽鬼筆書命在他身後道：“閣下已是極重的命格。此後，萬不可行輕賤之事。”
    孫少華揚了揚眉，放下銅鏡，慢條斯理道：“輕賤之事……大人不妨直言？”
    “比如……落井下石，恩將仇報。”
    孫少華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番鬼筆書命，皂紗之下的輪廓似乎很是年輕，卻沒有半點少年人特有的生機和欲望。
    他眼中泛起一絲譏諷：“如果我這麼做了呢？”
    “無論命格輕重，都由各自的局限。您的骨相變了，局限也會跟著改變。”麵對青年接近挑釁的語氣，柳景明也不惱，依舊禮貌地笑著：
    “如果閣下以後真得這麼做了，便是越了局限，與如今的命格不符，骨頭會承受不住，碎掉。”
    孫少華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若借他人之手呢？”
    燭影微動，柳景明感覺到異相，立刻運輕功飛離船身。幾道黑影從水麵躍出，手中的匕首閃著寒光。他反手甩出幾道符紙，附在黑衣人身上，迅速燃燒起來。柳景明足尖在一個黑衣人背上一點，向後一躍，落在岸上。
    篷船被邪氣籠罩，孫少華負手站在船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身後縷縷黑霧聚集，彙成數十個扭曲的人形。
    柳景明冷聲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有人森森笑著，卻不是孫少華。
    邪氣愈發濃重，魍魎如下屬一般向兩側退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漸漸清晰—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
    柳景明曾經聽過一個傳聞：無棨之人之間偶爾會結成鬆散幫派，但不日便會被一個極為強大的勢力吞並，這勢力並非來自於雲之上，也非十洲九派，而是由無棨之人構成的隱秘幫派—饕餮教。
    眼前這個，恐怕就是傳說中的教主：饕餮童子，洛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