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洲內陸，赤色的洛河洶湧奔流，源起於極北的雪山，串聯了漠北廣袤的草原，劈斬出壯闊的峽穀；路經高原邊界，落入山穀之中，順著萬裏平原蜿蜒流淌。高原與山穀之間跌出一架赤白相間的瀑布，咆哮萬裏，那磅礴的聲響能傳到坐落與高原邊疆的白格城。
    此時正是隆冬時節，田野間皆覆上一層白雪，可若是到了盛夏，站在白格城牆上眺望，便可見拚接百裏的絳色鹽池，亦或是跌宕起伏的梯田，其間點綴著亭亭花樹，如凝固的綠色波浪延綿到天際。
    上元節將至，城北郊外的牧民正趕著新年的第一次茶馬互市，城門大開，銅鈴響聲裏還帶著北漠的風沙。人們從溫暖的屋舍裏出來，換上款式新穎的彩燈。集市裏的小販推著各自的機甲小車來來去去，為上元廟會做著準備。
    街道上人聲鼎沸，街邊一家灰瓦青磚的大院拔地而起，院牆高大如城牆。牆內房高深遠，院院相通，沿著中軸線左右展開，綿延了數十丈。頗為壯觀。入口匾額上刻著四個大字：觀複商行。
    大堂裏一派忙碌，跑業務的人進進出出，小夥計們跑來跑去運送著年間未處理的賬目。
    喬掌櫃站在門口的櫃台前，手下的算盤打得急促而響亮。沒一會兒，他收起案前摞成小山的賬本，瞥了一眼算盤邊上的文卷，皺了皺眉頭，伸手把它撈上來疊在最上麵，抱起來朝堂舍的廂房走去。
    喬掌櫃還沒走到房前，門就自己開了。廂房裏坐著一個氣質不凡的男子，正在看著手裏的信。他一身利落圓領袍服，腰間掛著條蹀躞帶，那帶上未鑲嵌任何多餘的金玉裝飾，也未掛常見的火石針筒，獨獨懸著一塊質地潤透的玉佩。一頭烏發束得一絲不苟，劍眉入鬢，眼睛和嘴角略微彎起，看上去精明又和善，正是觀複商行的大當家——李半非。
    屋裏沒開暖風，喬掌櫃縮了縮肩膀，李半非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揶揄道：“對不住，我還是不習慣這種東西。”
    “沒事兒，大當家修煉得皮糙肉厚，怕是分不出四季的區別。”喬掌櫃損了他一句，進門把一摞東西放在桌案上，到牆邊打開了開關。
    李半非聽了這老人家的數落也不生氣，然而嬉笑道：
    “喬老，您還真是不客氣。”
    “就算大當家看上去比現在這模樣要大個幾百歲，但在老身這個凡人老頭眼裏，您也就是個娃娃。”
    “得，今兒是哪個不長眼的得罪您老人家了？學徒給您出出氣。”
    “你也就能出個屁吧，哎！你一個修士怎麼這麼急功近利呢？東南南上商路剛成了形，你就讓老鄭和小孫去開什麼西海的道兒。哪兒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弱水啊！你不怕船沉了？！鳳麟洲一群和尚有什麼生意急著做？長洲那群啃老方士又有什麼生意急著做？！”
    “怎麼了，他倆辦出了什麼岔子？”
    “你知不知道，西海上的公共島嶼上開了幾座賭場？”
    “博弈不是很好的文娛消遣嘛。”
    “你再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喬老吹胡子瞪眼道，“公共島嶼，哪個門派都管不著，那種地方，那種規模的賭場，能和尋常坊間的一樣嗎？”
    李半非笑道：“不就是洗錢嘛。”
    “還‘不就是洗錢嘛’，你小子別不當回事兒！”喬掌櫃一本賬本砸過去，讓李半非穩穩接住了，“屬下辦事兒出了差錯，責任可全都在你身上壓著！到時候天壇怪罪下來，你怎麼辦？”
    “喬老，您還挺擔心我嘛。”
    “你個熊孫子就不能正經一點……”
    “人的欲望沒有止境。一旦有了這種需求，再怎麼打壓禁止也除不幹淨的。”李半非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來，把賬本遞了回去，“棋子正大光明地探商行的底線，但背後執棋的人，卻還藏得嚴實。”
    喬掌櫃聽他這麼一說，心裏也有了底，有李半非這個人物在，他沒什麼可擔心的。索性拍了拍桌子，道：“那你下個決斷。”
    李半非慢慢彎起眼睛，笑道：“這次我在，先把文宗退回去。若下次又送過來，您不妨允了吧。”
    得想辦法，讓他們露出水麵透透氣啊。
    一個小夥計叩了叩房門，小聲道：“大當家，有修士來找您。”
    李半非一挑眉：“修士？”
    小夥計點了點頭：“說是您的故知。一個蒙著眼罩的男子，還有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長得唄兒好看！”
    “真是稀客。”聽他這形容，李半非立刻就知道是誰來了，他笑了笑：“請他們進來吧。不過你可別亂看那姑娘，小心不留神跌到，磕傷了眼睛。”
    小夥計打了個激靈，連忙溜出去接人了。
    李半非去會客室等了沒一會兒，就聽見一個嬌俏地聲音嘟囔道：“李半非！見你怎麼這麼麻煩！”
    “能者多勞，我忙啊。”李半非放下手裏的茶盞，站起身來迎他們。
    羅紅友一襲紅裙曳地，親昵地挽著身邊的周希音。後者朝李半非微微欠身：“晚輩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