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排戟，萬仞開屏。山嵐如薄紗遮擋著黃昏的餘光，滿山翠意在薄暮中冷卻成幽藍薄紫。清泉流響淙淙，喬鬆下石亭錯落。
    冉澤跟在陸合身後，打量著周圍的景致，小聲問道：“前輩……這裏不是燭照宮吧？”
    “思來想去，還是天機閣更適合你。”
    兩人踏上曲折的棧道，走過清幽的山澗，途徑栽滿奇花瑞草的庭院，來到竹影斑駁的牌樓前。
    有人在此等候多時了。他高鼻深目，長眉如黛，潑墨般的長發鬆散地束在背後，淺色深衣襯出他修長的身形，蒼青鶴氅披在肩上隨風飄揚，愈顯得仙風道骨。他走到冉澤麵前，低頭朝他微微一笑，嗓音溫潤平和：
    “冉澤是嗎？”
    冉澤覺得自己心裏紮根的戾氣被這輕描淡寫的一笑撫平。站在這個人的麵前，那些人世間的險惡陰冷已是另一個世界的殘骸，他可以心平氣和地望過去，卻不會被那憎惡的心緒束縛捆綁。
    容安柔聲道：“戶棨之事你可以好好考慮一番再給我答複，今天先讓閣中弟子引你去安頓休息，好嗎？”
    冉澤愣愣地聽完，搗蒜一般點著頭。
    這就是天機閣主，化神境界的容安居士麼？真是謙謙君子，如琢如磨。
    容安話剛說完，就有一個偃師走來，朝容安和陸合行了個禮，帶他朝布置好的住所走去。冉澤走了幾步，悄悄轉過頭偷看容安。男子的神識異常敏銳，幾乎是同時，就和他對上視線，朝他安撫性地一笑。冉澤像是被揪了小辮子，連忙回過頭，小跑幾步跟在偃師身後。
    目送冉澤隨著門內偃師走遠，容安看向陸合，若有所指道：“您又給我帶了一個孩子回來。”
    陸合知道他話裏有話，避重就輕地打著哈哈：“蒙以養正，夏雨雨人。天機閣對弟子的培養從來都讓人放心。”
    “既然知道蒙以養正，又怎能不知百年樹人的道理。”容安定定看著陸合，含笑的眼眸裏，溫和漸漸褪去。
    “我一心栽培景明，本是想讓他無憂無慮的成人，而不是成為劫爭的籌碼。”
    陸合察覺到氣氛地變化，也不好糊弄言辭，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查了？”
    “編個假元神係在自己身上糊弄觀測術，自己卻監視著他的行動，您還真是做的出來啊。”容安麵上仍是笑著，可眼睛裏已經沒了笑意。
    “鬼筆書命這個棋子可還好用？現如今得了個能離淵的引路人，天壇的劫材又多了一處。”
    陸合神情一頓，暗歎機甲觀測術的厲害。
    他以為隻要躲過天壇的觀測，鬼筆書命的行蹤成了秘密，也許天機閣私下的觀測能將這個秘密抽絲剝繭，待真相昭然之時，事情已經蓋棺定論。
    但他小看了天機閣的效率，小看了這個天機閣主的敏銳。
    “你把鬼筆交給景明來銷毀？他不是退役的神使，不是哪個門派的掌門高功，他隻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孩子！”
    天機閣主負手站在陸合對麵，陸合感覺到了一絲壓迫。見對方真得動氣了，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道：“你既然查過了，就應該知道他和鬼筆的聯係。已經發生的事情，永遠成為曆史，不可更改。那杆鬼筆，哪怕是神使也控製不不了，柳景明是唯一的人選。”
    陸合頓了頓，冷冷道：“這場劫爭，天壇必須贏。”
    容安定定看著陸合，良久，他收回視線，搖頭道：那個他親自為其取字的孩子，他親眼見證一點點褪去滿身戾氣的少年；在三年前的某個晨曦，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呢？
    他不管在乎那孩子以前是什麼身份，做過什麼。從他喚自己師父的那一刻，便是天機閣的弟子，是他的徒弟。
    陸合不解地問道：“你到底在氣什麼？就算他現在是鬼筆書命，等鬼筆徹底銷毀了。我立刻就會給他新的戶棨，他也能真正將名字寫進《生靈錄》，兩全其美，有什麼不好？”
    容安苦笑著搖頭，道：“您從天壇退下也有了幾年，難道還沒有意識到，經曆、記憶，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嗎？”
    陸合微微一怔。
    容安歎了口氣，輕聲道：“天壇要渡人，而非毒人。您既已非神使，還請尋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