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軒喜歡熱鬧，借著過年的由頭，把三人一起拽上駛往流洲的船。一邊抱著酒壇喝酒，一邊笑嘻嘻聒噪了一晚上，結果自己先喝醉了，枕著付相楠的膝蓋，癱在座椅上呼呼大睡。
    柳景明很斯文地用酒盞酌飲，但喝得一點也不比藍軒少。柏淵澄見他麵前已經放了兩個空壇，仍是一杯接一杯地慢慢品著，臉上也不見一點醉意。
    他在蒼冉峰清修十年，沒見過酒也沒喝過，輕聲問道：“酒好喝嗎？”
    柳景明轉頭看他，笑道：“沒喝過？”
    柏淵澄點了點頭，好奇地看著他手裏的酒杯。
    柳景明笑了笑，從桌上取過一個沒用過的杯子，柏淵澄卻道：“不用，我就嚐一下。”
    柳景明一頓，將自己的杯子遞給他，柏淵澄接過抿了一口，咋舌道：“還挺甜。”
    接著，他把手裏的一杯仰頭灌進嘴裏，轉著空酒杯，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你和藍軒都喜歡喝。”
    柳景明已經習慣了他偶爾孩子氣的舉動，見他也喜歡喝，把新酒杯斟滿了遞給他。
    “嘶……景明，船是不是在晃？”
    柏淵澄晃了晃頭，正想接過酒杯，柳景明卻收手將它放回了桌上，道：“沒有，是你喝暈了。”
    少年淺色的眸子氤氳了一點水汽，隱去了平時的銳利。他看著柳景明，不服氣地問：“你為什麼不暈？”
    柳景明見柏淵澄已經坐不直了，估計是醉得不輕，有點想笑，但怕少年惱羞成怒，所以忍了，隻是柔聲道：“難受就靠著我緩一會兒。”
    柏淵澄也不客氣，斜身靠著柳景明，大大方方把頭枕在他肩上，小聲嘟囔道：“怎麼喝一杯就暈了呢……一點都不霸氣。”
    小孩子一樣，柳景明心想，輕聲哄著：“不喝酒的人最霸氣，好嗎？睡一會吧。”
    柏淵澄半闔著眼，輕聲問：“睡醒了，你還在麼？”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柳景明隻當他喝醉了說胡話，笑道：“說好了一起去藍軒那裏過年，我能到那兒去？”
    柏淵澄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呼吸聲很快就變得均勻綿長，看來是睡熟了。
    “這就睡著了？一點防備都沒有。”柳景明心道，想起他白天時一臉認真地說要和自己做朋友，不自覺地彎起了一點笑意。
    柏淵澄，你這人還真是有趣啊。
    怕吵醒了柏淵澄，柳景明也不再倒酒喝，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看著窗外茫茫夜色。
    就這樣過了了許久，袖中骨筆忽然傳來波動。柳景明暗自驚訝了今日改骨生意的頻繁，接著閉目凝神，靈台神思循著天地間紛雜的靈息遊走，一路北上，掠過寬闊的海域，來到北海元洲。

    夜色濃重，孤月高懸。一滴血合著鬆煙宿墨從石橋上落下，滴入河流的聲響竟是如玉墜井般的清脆，冬日劃破了寂靜的空氣。
    血祭之人麵色凝重，還未止血的指尖微微顫抖。他左顧右盼，看上去有些不安。
    不一會兒，橋的另一邊漸漸浮現出一個高挑的人影。冪籬罩身，黑霧在周邊繚繞，似是墨色所化，比夜色更深。
    那人顫聲問道：“來者可是鬼筆書命？”
    “正是”黑影緩聲回答。
    些許是幻象不能完全模擬本人，那聲音模糊而遼遠，想必和本人不符。聞者卻因為這一聲簡單的確認而興奮起來，低聲道：
    “我想請您幫我改骨……”
    鬼筆書命不待他說完便微微抬手，隻見一縷墨霧從他周身抽離，飛入對方印堂之中。
    求骨之人瞪大了眼睛，隻覺得自己的頭骨仿佛被整個打開，每一處都有雙銳利的眼睛掃過。那開顱般的感覺作用了不過一眨眼，黑霧離開時，他竟然有些站不穩。
    “半月後，必登臨府上。”
    話音剛落，那抹身影消失地幹幹淨淨，仿佛剛剛隻是求骨之人的一場幻夢。

    西海船艙中，柳景明慢慢睜開眼睛。船艙已經熄了燈，旁邊的三人睡得正沉，月光從窗外探進來，灑了一方清輝。
    “又能銷一次，挺開心？”
    鬼筆元神向他傳聲，不忘夾帶它一貫嘲諷的笑聲。
    柳景明仍是一言不發。
    五次。
    他想，“還有五次，我就沒有理由活在這世上了。”
    也是種解脫吧？他以為自己會鬆一口氣，可湧上心頭的卻隻有深深的疲憊。
    曾幾何時，他還大言不慚地告訴他的雇主：既然知道是偷來的，那就該明白，那不是你的，終有一日要還回去。
    可輪到他自己呢？
    心裏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叫囂著，他一如往常那樣，將那聲音掐滅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一如往常那樣，他冷冷地告誡著自己：柳景明，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報應，一切都是為了贖你犯下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