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踏實憨厚，訥言訥語，父親去世的時候林端還小，印象中大哥代替了父親的位置，和母親一起做了家庭的梁柱。
    本來如煙的往事，突然變得清晰可見，一刀一刀地割痛殘缺的心。
    “林正！你又逃學！我供你們哥倆讀書容易嗎？你看看林端，你弟弟每次都拿第一，你這個大哥沒有大哥的樣子！”母親怒氣衝衝，拿起拖把就往林正屁股上招呼。
    “哥！快跑！”正在做作業的林端探出頭，指了指家裏雞窩的方向。
    “咯咯噠，咯咯噠。”一隻老母雞正在下蛋。
    林正傻乎乎地望了望那隻老母雞，心裏想，不能往哪跑啊，人家在下蛋呢！
    於是屁股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子。
    林母看著林正的呆瓜模樣就來氣，抬起巴掌就要打。
    林正突然從褲兜裏摸出一遝皺巴巴的毛錢，給林母算了一筆賬：“娘，在廢品站收垃圾，每天能賺五塊錢，我每年上三百天班，一年就能賺一千。”
    林端又探出頭：“笨蛋，一年是一千五！”
    林正聽見弟弟叫他笨蛋竟然高興的不得了，好像誇他似的：“對，娘，我是笨蛋，但是我勤快啊，您讓我上學就是賠本買賣！”
    林母手裏的拖把掉到地上：“各有各命啊，林正，我看你就是勞苦命……”
    “勤勞致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以林正的語文水平，根本說不出水平這麼高的話。
    林端想起來，前幾天林正還問他村裏大黑板上的幾個標題怎麼讀。
    “林正，你買菜去吧，四斤黃瓜，接著去打醬油。”
    林端給他哥捏了一把汗，超過三斤的買賣林正是不會算的。
    等他哥拎著東西回來，林母問：“黃瓜多少錢一斤啊？”
    林正：“八毛。”
    林母：“那我給了你十塊錢，你買醬油花了五毛，應該還有七塊三，怎麼就剩三塊多了。”
    林正：“娘，您弄錯了吧，四斤黃瓜，四八五十六，這就五塊錢了。”
    林端聽了，捧腹大笑：“哥你蠢死了蠢死了，四八五十六，哈哈哈……”
    林正摸摸腦袋，木木地站在那裏，心裏一遍一遍地算，四八到底等於多少啊。
    從此以後，林母再讓林正去買東西，林端總是跟在後頭幫他算賬，買的東西再多，林正也都一個人拎，從來不讓林端受一點累。
    後來有一次，林端忙著啃糖葫蘆了，林正沒了小參謀，又栽給一個精明的菜販子了。
    “大姐，這個青蘿卜怎麼賣？”
    “一塊六！”買菜大姐正忙。
    林正：“你給稱五斤吧！”
    “馬上！”
    林正遞過八塊錢，心想這次概算對了吧：“大姐，正好的！”
    買菜大姐看了一眼，接了過去。
    一旁的小林端眼尖，撲上去就要搶大姐手裏的八塊錢。
    當時候林端的腿還沒大姐的胳膊粗，一下子就被摔倒了。
    “這是誰家的小孩？搶劫呢？！還有沒有天理了！”大姐當街撒潑。
    林端擦了擦嘴角的泥巴：“你黑心！明明是一公斤一塊六，五斤是四塊錢……你掉錢眼裏了！”
    大姐推了林端一把：“誰家的死小孩兒，別打擾我做生意！”
    林端的嘴巴也越發狠了：“臭女人，黃臉婆，去死吧！”說完了還跳到一個個大蘿卜上狠狠地踩。
    一旁不知所措的林正突然變了臉，當街給了林端一巴掌，把又哭又鬧的林端拖回了家。
    “誰教你的這些話，說！”一向老實巴交好欺負的大哥突然變得狠厲。
    小林端忍著不讓眼裏的淚掉出來，嘴巴咬的緊緊的，就是不跟林正說一句話。
    “不能先好好說話嗎？狗嘴裏吐不出那啥！”林正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句話，不過他忘了狗嘴裏到底吐不出什麼了。
    “哥你又笨又慫，被人坑了錢，我幫你出頭，你還打我罵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母聽到動靜，邁著小碎步跑出來：“老二，哭什麼？”林母犀利的眼光慢慢地轉向了林正。
    林正在林母的氣場下，瞬間矮了一截。
    “娘……”
    “哼！笨蛋，蠢貨！”小林端憤憤地罵著林正，然後跑開了，把自己鎖在屋裏。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敲門聲。
    大哥無比討好地說道：“乖啦，哥錯了，出來吃飯了，小腦袋瓜這麼聰明，得補！”
    林端不吭聲。
    大哥：“給你蒸了魚，魚眼睛都歸你。”
    林端咽了咽唾沫。
    大哥：“哥是不是打疼你了，你出來扇哥幾巴掌，哥保證不還手。”
    林端終於奶聲奶氣道：“我才不打比我笨的人！”
    門外的林正笑逐顏開：“哎呦，我的小祖宗，趕緊吃飯吧。”
    後來林正就不上學了，從廢品站幹到糧食站在幹到搬家公司，出的是力氣，流的是汗水。
    其間被同行排擠過，被老板壓榨過，工資被不聲不響地克扣過。
    林正不管受了什麼委屈都覺不出來，老是一副感謝上蒼感謝祖國感謝黨的模樣，林端知道他是個老好人，所以總是背著林正給他出氣。
    林端十七八的時候也是個熱血沸騰的小夥子，動不動就抄著把刀子直搗人家老巢。
    翻牆，打架，恐嚇等等作死的本事到現在還沒忘。
    哥哥先攢了他讀書的錢，再攢了自己娶媳婦兒的聘禮錢。
    林端懂事之後向林正承諾：“哥，你幫我掏了多少學費，我工作後，會加倍還你。”
    林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大哥就應該讓著你，再說，哥也不會算……”
    林端眼前一片模糊，層層疊疊的影子慢慢沉入腦海深處，醒來之後，隻剩下醫院走廊上白花花的燈光。
    他吃苦耐勞的大哥，憨厚老實的大哥，又笨又慫的大哥。
    大哥身上閃耀的功德足以照亮蕭索寒冷的黃泉路。
    一路走好，來生再會，不，來生不要再當我哥了，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