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鏡子前反複照著自己的臉，消瘦，白淨，但是青色的胡茬破壞掉了整體的美感，怎麼看都是個奔三的糙老爺們兒。習慣了廖寒之那張清秀光滑的少年臉，冷不丁變回了原來的自己，真是越看越嫌棄。
    牧雲中歎了口氣，把鏡子合上塞進包裏。病床已經重新收拾幹淨了，上麵放著一個紫色的小旅行包，裝著他的一些物品。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手續是父親去辦的，母親說在家做飯等著他們回去。
    窗外的柳樹枝條上已經綴了嫩芽，外麵的天氣應該是暖和的。明明出院是件開心事，可心情莫名沉重的開心不起來。醒來之後的這些天，有過幾次和主治醫生見麵的機會，但都是有他爸媽在場，每次想再多說些什麼，最後都吞到了肚子裏，結果直到出院，和他也不過是普通的醫生和患者的關係。
    身後響起開門聲，牧雲中轉過身，以為是父親回來了，結果看到的是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明陵，手上拿著一張單子遞給他。
    “你父親剛剛接到電話，說有急事要回單位，讓你自己回家。”
    “啊，好的，謝謝。”他接過那張紙，是辦出院手續用的表格，上麵有主治醫生的簽名。
    明陵兩個字，特別刺眼。他忍不住抬頭問：“明大夫，你是姓明嗎？”
    對方的眉毛挑了挑，被口罩遮住半張臉但還是能看出驚訝和好奇，笑道：“當然了。”
    “哦，我很少聽到這個姓氏，覺得很新鮮。”
    “嗯，我查過姓氏起源，據說明氏在漢朝帥部治兵，文武光於秦代。大夏皇帝就姓明，叫明玉珍，他的兒子明升繼位後，敗於朱元璋，被發配到了高麗居住。”
    “是、是嘛？”牧雲中一臉震驚。
    明陵笑了，眼睛柔和地彎成弧狀：“我也不知道，隨便看的野史，不要當真。哦，我一會兒就要下班了，你要是不急，我可以送你回去。”
    “好啊，我不急。”牧雲中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對這個明大夫好奇的要死，想知道他和自己認識的明陵是什麼關係，想知道他現在的狀況，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重要的是，上一世明陵姓薛，不姓明。難道隻是長得像？而自己卻和廖寒之完全不像，這一點讓他覺得鬱悶。以前不怎麼在意自己的長相，現在卻想不在意都難，因為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明陵開的是一輛黑色本田，除了牧雲中偶爾指指路，兩人在車上不怎麼說話。他有很多話想問，卻又擔心被他認為太囉嗦。
    “我臉上有東西？”明陵問。
    “啊？沒有啊。”
    “哦，我還以為你總看我，是因為我臉上沾了什麼。”
    被發現了。
    牧雲中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憋了一會兒，還是解釋道：“我其實是有話想問你。”
    “嗯，說吧。”明陵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認真開車了。
    “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
    “和我一樣大，有女朋友嗎？”
    “沒有。”
    “單身？”
    “對。”
    “那……有喜歡的人嗎？”一旦開了頭，問題就停不住了。
    車子平穩地停靠在路邊，明陵轉過頭看著他，嘴角含笑，就仿佛三年前，他剛剛闖入那個世界時與他初相識的模樣。
    “暫時還沒有。你問了這麼多問題，我可以問你了嗎？”
    “問我什麼？”
    明陵伸出手掰著手指數道：“這些日子早上辦公室的豆漿油條是你送的吧？從你醒了就開始有愛心早餐了。值夜班的時候趁我查房在我桌子上放咖啡的也是你吧？因為其他人知道我不能喝帶咖啡因的飲料。還有我們辦公室那麵錦旗也是你掛上去的吧，雖然小玲不肯說，我還是能猜到的。”
    “你都知道了還問。”牧雲中覺得很丟臉，他把臉轉向窗外，發現外麵的街道很是熟悉，已經到了自己家樓下。
    “我要回去了，謝謝你送我。”他伸手開門，車門鎖著，怎麼也打不開。
    “我都回答了那麼多問題了，你一個也不肯回答，是不是太小氣了？”明明長著一張柔和的臉，言語卻很是強勢。
    “你都猜到了，我還答什麼。不過你別誤會，我是感激你才那麼做的。”
    明陵點點頭，車裏重新陷入沉默。牧雲中想離開了，他不善於應對這種狀況，對方如果是個女人，他會立刻毫不猶豫地發動攻勢，可偏偏，那個明陵是男人，這個也是。在醫院的時候總是在意著，大概是因為離得近，出院以後見不著了，也許就能忘了。
    “我去你那裏買過茶。”明陵突然開口道。
    “啊？”這倒是沒想到，他本來就不太擅長記人，除非是莫先生那樣的常客，去過一次兩次的人他是記不住的。
    “不過隻去過店裏一次，我下班遲，那次你都要關店了，本來不想賣我，說是著急回去給女朋友做飯。後來我記下了你的網店地址，之後就一直在網上下單了。”
    牧雲中覺得渾身發熱，現在提起梁蕾讓他想起過去百般討好她的樣子，很丟人。
    “那時候的女朋友已經分手了。怠慢你了真是抱歉，難道、難道你是那個叫‘清風使者’的？”清風使者是個淘寶ID，幾乎買過店裏所有的茶，是個常客，兩人還常常在旺旺上聊天，不過大多與茶有關。
    “嗯。”明陵點點頭，“你被送進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所以主動申請當你的主治醫生，不僅為了救你，也為了能從普通的淘寶店主和客人的關係更進一步，至少讓你知道我長什麼樣吧。”
    “為什麼？”牧雲中的心砰砰跳著，不會是因為……
    “還能為什麼。”明陵說完就靠過來，迅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回家好好休息，有什麼不舒服的，及時聯係我。”明陵解鎖了車門。
    站在樓下目送車子開走時，被親過的地方還殘留著溫暖。有些不可思議。帶著暖意的春風吹過，空中飄散著不知誰家炒菜的香味兒，一隻小泰迪從腳下跑過，追著它的小孩子咯咯笑著。
    活著真好，現在真好。他裹緊了外套，轉身進了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