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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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趙良嗣辭別金太祖,回到驛館剛要出發,翻譯高慶裔忽然匆匆趕來,囑咐說:
“皇帝令我趕過來,對你講一講,銀術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皇帝最親任的大臣,權勢很重,現擔任西路都統,他曾率軍殺敗夏國。他到貴朝後,你們不要以普通使者來接待他,以免傷和氣,免生嫌隙,請依照契丹舊禮之例相待。”
趙良嗣滿口答應。
完顏銀術可生於1073年,這年五十出頭。這人很不簡單,既能領軍打仗,又有政治頭腦。當初,金太祖剛嗣位不久,曾命他與習古乃出使遼國。回來後,他以天祚帝荒於政事、契丹政權已上下解體等政事人情,稟告金太祖,對於金太祖做出伐遼決策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去往東京途中,銀術可對趙良嗣說:“這次奉命出使大宋,時間很倉促,恐怕不會有很大的收獲。希望貴朝能按照過去接待契丹的禮儀,接待我們。我本人則更希望能見識一下貴朝的花宴。”
趙良嗣說:“等朝見皇上時,咱們一同請求。”
二月二十八日,趙良嗣與銀術可等人來到東京。宋徽宗得知後下詔,令趙良嗣和周武仲,將金使安排到都亭驛館。按照過去接待契丹使臣的禮儀進行接待,並分別賜給金使每人一件新做的衾褥,以及飲酒所用的叵羅。
連續幾天,招待金使的酒宴一場接著一場,連綿不斷。直到三月初五日,宋徽宗才在崇政殿接見銀術可。銀術可很莊重地向宋徽宗行跪拜之禮,禮畢後,將國書、事目與誓書草案,一一呈上。
其國書內容,可概括為這樣幾點:
一、同意關於代稅物貨、交割月日與處所、以及遣使賀正旦生辰、設置榷場等事;二、今年應交銀絹,按照過去與契丹約定的日期辦理;三、待兩國確立盟誓後,交割燕京;四、盟誓草案已隨國信使帶去,請抓緊時間商討。
其事目內容如下;
過去,趙良嗣曾到上京軍前,計議五代以後陷入契丹舊漢地州縣,本朝特許燕京。後來,貴朝再差馬政來議,要求得到西京。本朝在回書中說‘隻請就便,計度收複’。結果是,貴朝不能收複西京,本朝將西京攻占。這時,貴朝又差趙良嗣等來議,稱燕、西兩京已曾計議。因為西京不在特許範圍,不曾許與,本朝隻給與燕京所轄六州。
近來,貴朝又令趙良嗣等來議西京,要求一並收複。雖貴朝未經夾攻,但念兩朝通和,實同一家,必務交歡,篤於往日。故特許與西京、武、應、朔、蔚、奉聖、歸化、儒、媯等州,並地土人口。其以西並北一帶,接連山後及州縣土地,不在許與之限。
所許西京一帶民戶地土甚多,自攻伐以來,將帥士卒難苦不少。但今來無別再索,請差人交割。其他諸事理,已宣諭趙良嗣等。來書稱契丹在西京一帶出沒,今已差人押令大軍前往。望遣使勘察地理,進行交割。所有盟誓,候交割日議定。
其誓書草案,原文如下:
“大金大聖皇帝創興,並有遼國。遣使計議五代以後陷入契丹燕地,幸感好意,特與燕京、涿、易、檀、順、景、薊,並屬縣及所管戶民。緣為邊國,尚為大金所有。以自來交與契丹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並燕京每年所出稅賦五六分中,隻算一分計算,錢一百萬貫,合值物色,常年般送南京界首交割。色數已載前後往複議定國書。
兩界側近人戶不得交侵,盜賊逃人彼此無令停止,亦不得密約間諜,誘擾邊人。若盜賊逃人,並髒捉獲,各依本朝法令科罪訖髒罰。賊雖不獲,蹤跡到處便勒留償。若有暴賊,或因別故合舉兵眾,須得關報沿邊官司。兩國疆界各令防守,兩朝界內地各如舊,不得遮堵。至如將來殊方異域,使人往來,無得禁阻。
所貴久通歡好,庶保萬世。苟違此約,天地鑒察,神明速殃,子孫不紹,社稷傾危。”
宋徽宗將金國國書、事目和誓書草案,大略翻看了一下,對銀術可說:“你們離開軍前時,大金皇帝安樂否?累年計議之事,現在一切了絕。信誓已定,共享太平,乃是永遠奠定。”
銀術可奏道:“我們來時,本國皇帝令我奏知大宋皇帝,計議公事已了,今後最好不要再做出別的事情。”
宋徽宗聽後,略一思索,說:“朝廷大信既定,豈有變更?關於具體事項,你們可依例,到宰臣王黼家中去商討。”
隨後,銀術可等金使被引領到宰相府。宰相王黼請銀術可行趨庭之禮,因為王黼聽說銀術可是一名武將。在宋朝,武官拜見統轄官要例行趨庭之禮。所謂趨庭之禮,即袖手低頭,碎步疾行,恭敬地快步走過庭前,以示敬畏。
然而,銀術可不同意,堅持要分庭而見,即行平等之禮。雙方僵持了半天,王黼隻好同意分庭而見。
王黼拿出早已起草好的宋朝國書與誓書草案,讀給銀術可等人聽。當讀到“西京地界”時,王黼解釋說:“關於西京地界,應該明確一下,這並不是我們想多要土地。而是因為此地乃邊州,以及天德、雲內之地的分界處,若不屯兵防守,西夏軍隊一定會在此出沒。所以,我們應當以大河為界。”
銀術可說:“關於此事,我不太清楚。”
聽完誓書內容,銀術可提出,可以刪掉“所示誓草雲”五個字,王黼同意。
銀術可說:“西京已許給貴朝,我們希望以後每年能得到綠礬二千栲栳。而且,將士們奪取西京也很不容易,希望能得到貴朝一些犒賞。”
王黼予以答應。
銀術可又說:“今後咱兩朝通好,是作為兄弟之好?還是作為叔姪之好?還是作為知交之好?”
王黼回答說:“我們都是大國,大國往來,當然要用知交之禮。”
對於王黼的回答,銀術可很滿意。
宋徽宗得知銀術可很想見識一下本朝花宴,而且據趙良嗣所奏,金國皇帝對銀術可有“善待”之語,於是,特下詔舉行春宴,因為春宴是花宴之最。
宋朝是一個流行花朵的時代。無論皇宮與民間,無論男女與老少,都喜歡戴花。那時稱之為簪花,又稱插花,就是將花朵插戴在發髻或冠帽上。所戴花朵可以是真花,也可以是用羅帛或其他材料製作的假花。
那時候,男人戴花招搖過市,是一種時尚,皇帝也不例外。有的皇帝甚至還率先垂範。朝廷每逢重大節慶,例如郊祀、皇帝生日、春秋會宴以及瓊林宴等,君臣都有戴花的習俗。
按照宋朝禮製,朝廷舉行宴會,通常賞賜給臣僚三種花。一是皇帝生辰大宴,一般會有遼使在場,則賞賜絹帛花,以示節儉,這也是祖宗舊程。二是春秋兩次宴會,則賞賜羅帛花,這種花也是絹花,但色澤豔麗。三是祭天大禮或郊祭,或者上元節遊春,或者到金明池看瓊花之後,皇帝要與從臣們舉行小型宴會,即所謂對禦。“凡對禦,則用滴粉縷金花,極其珍巧。”
皇帝賞花,一般是按照臣僚級別的高低進行,宴花多少都有數量限製。賞賜最多的花,是滴粉鏤金花,比其他花多好幾倍。
這天,在集英殿裏,宋徽宗專為金使舉辦了一場春宴。出席宴會的人,每人都獲得了一朵宋徽宗賞賜的絹花,各自插在頭上,喜氣洋洋,興高采烈。
宴會結束時,銀術可提出,就此向宋徽宗辭別。忽然,他跪地奏道:“願聞特賞金帛之數。”
宋徽宗答應給他們二十萬,銀術可嫌少,請求再增加一些,宋徽宗不答應。
銀術可等金使退下後,宋徽宗問趙良嗣:“金人不斷要求增加歲物,又要帶走人戶,他們索求不已,這是為什麼?”
趙良嗣回答說:“女真人性情貪暴,惟利是圖。如若不從,他們就會挑起事端。”
馬擴說:“其實,根本原因就在於,本朝兵馬沒有立威,這才導致女真人小瞧咱們。”
周武仲說:“多虧陛下聖德,阿骨打從心底裏很佩服。不然,邊患真是不可預測啊。”
宋徽宗說:“女真人如此貪暴,殘民害物,雖黃巢不如,如此下去,他們豈能長久?然而,他們既然已經入關,搶先占領了燕京之地,朕恐其為後患,故不惜增百萬代稅錢,以滿足他們,目的就是為了趕快解決眼前之紛爭。現在,他們同意將山後之地還給我們,以此來看,他們也是有一定誠意的,這都是你們力爭的結果。”
趙良嗣說:“力爭山後土地之事,馬擴出力最多。”
宋徽宗問:“聽說馬擴也很有文化?”
趙良嗣回答說:“馬擴是武舉出身。”
馬擴說:“臣有幸與嘉王是同年榜。”
嘉王是宋徽宗第三子,名叫趙楷,是宋徽宗與王貴妃的兒子,大觀三年(1108)進封嘉王。趙楷曾偷偷參加了重和元年(1118)的科舉,因文采非凡,奪得頭名狀元。宋徽宗知悉後,擔心天下人說閑話,於是欽點為榜眼,狀元是王昂。趙楷自小聰明伶俐,喜歡繪畫,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這跟宋徽宗一樣,因而很得宋徽宗喜歡。宋徽宗一度曾暗想廢掉太子趙桓,讓趙楷來當太子。但後來,宋徽宗知道這事朝廷阻力甚大,便放棄了。
當晚,宋徽宗頒發禦筆,任命馬擴為武翼大夫、忠州刺史兼閣門宣讚舍人。
隨後,宋徽宗又下詔,任命吏部侍郎、假借兵部尚書盧益,與趙良嗣一起擔任國信使,馬擴擔任副使,攜帶國書及誓書,再次前往燕京,與金人商議交割燕京的具體時間等相關事宜。
馬擴臨行前,去樞密院拜見鄭居中。鄭居中問:“將來收回雲中,你對防守有何見解?”
馬擴反問道:“不知朝廷打算如何防守?”
鄭居中回答說:“朝廷諸公討論過,他們想啟用當地豪傑,世代守禦。”
馬擴說:“山後地區,自漢代便修築了雲中、朔、武等郡,以對抗匈奴。孝文帝時魏尚守禦此地,匈奴不敢犯邊。現在,山前山後互為表裏,乃邊防要害之地,即使當地土豪有力量,也不可依靠他們來守禦。何況山後自從被金人蹂籍之後,燒掠殆盡,富豪散亡,苟延殘喘,契丹人來了他們就順從契丹,金人來了他們就順從金人,我軍來了他們就順從我軍,但求不被殺戮而已。豈能讓這種人來守禦邊疆?”
鄭居中問:“那麼以你看,守衛山後土地,應當用多少軍馬?”
馬擴回答說:“那當然是越多越好。如果擔心軍費過大,那麼至少也得三萬人馬。一萬人馬屯駐雲中,其餘人馬分守各要害之地,選擇任命賢能將帥來領導。朝廷則可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開支,用來充作軍費,應付三五年應該沒有問題。到那時,人心樂業,則邊防穩定。”
鄭居中又問:“你看,張孝純來領兵如何?”
馬擴回答說:“張孝純現在統帥太原,他通曉山後的人情世故和山川地理,再任命兩個統兵官來輔助他,如此就可以了。”
鄭居中點頭讚成。
三月初六日,盧益、趙良嗣、馬擴與銀術可等人離開東京,去往燕京。走到涿州時,遇見金太祖派來的郎君韶瓦和翻譯高慶裔。
他們說:皇帝隻讓銀術可等人先回燕京,將宋朝國書和誓書一並帶回。宋朝使者先不要過界,請暫時留在涿州。因為:一、宋朝誓書可能還需要修改;二、一些逃到宋朝去的契丹舊官還沒找回來;三、河北宣撫司犒賞金軍的銀絹至今也還沒送到。皇帝說,等這些事情辦好之後,宋使再去往燕京,辦理交割事宜也不遲。
事情突然生變,完全出乎趙良嗣等宋使所料,他們有些茫然迷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