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輾轉已是一月，適逢一年一度的江燈節。江明縣原叫洪江縣，隻因江燈節時，江邊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江上燈舟往來，映照水麵，瑩如明鏡，故而改叫江明縣。
    前些年因江中不太平，停止舉辦，今年不知何故，又重新張羅起來，個個喜笑顏開，想必十分熱鬧。
    白離飛見如絲悶悶不樂，便邀她一同前往，尋些樂子，如絲一口回絕。小湘倒是新奇，無奈小姐不去，她也不好開口，如絲知她心思，叫白離飛帶她一同前去。
    夜傍風起，寒煙朧月，書中的精怪故事索然無味，於是多點了支蠟燭，取來紙筆丹青，隨思描摹。
    一襲白衣，青絲垂前，手執長劍，麵色淒然，英俊的男子踏浪迎風，直視水中作惡的蛟龍，天昏地暗，狂風驟雨。如絲尋思一陣，又畫了幾葉側翻的小舟和幾盞將熄的明燈。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虛無縹緲，不甚明了，是那熟悉的音律，伴了清響的琵琶，煞是動聽。
    窗戶不知何時開了，白煙滾滾。幾步跨到窗邊，向外張望，隻見古樹枝杈上閑坐著那熟悉的身影，衣袂翩翩，雅然飄逸。
    “夢小姐竟是到了這裏來，害我一陣好找。”蒼白的容顏轉向如絲，詭異一笑。
    不知是驚是喜，千言萬語哽在喉中，良久才道出一句：“你……你是何人？那蠶絲鬥篷、碧玉扳指價值連城，怎的這般輕易給了我。”
    “換得美人一笑，千金又有何妨，”白衣翩然而至，一手扶窗，懸浮半空，“今日乃江燈佳節，江上甚是熱鬧，夢小姐可有興致。”
    “這一次，你莫再突然消失便是。”
    “放心，這次不會了。”冰涼的雙臂抱起如絲，身輕如燕，飛出了白府的高牆。
    月夜之下，近看其麵容，更覺詭異，思及這些日來所聽所聞，如絲不由捫緊了心門：“你……你是何人，我四處打聽，不曾有人知曉什麼柳家。”
    “哦？夢小姐在打聽我？”薄唇不由勾起，“柳姓的人家他們不知，夢小姐你可是見過的。”
    他指的……莫不是那座柳姓的孤墳……
    須臾便到了江邊，柳子彧在一處無人的地方落下，與如絲步入了紛繁的人群中。
    這回的蒼洪江比上次來時更加熱鬧，江邊掛滿琉璃彩燈，江上浮著形態各異的花燈，還有那載著遊人的燈舟往來，一眼望去，璨然奪目。各種雜耍、曲樂極具當地特色，還有土戲上演，這回不是在紅船之上，而是就地搭了戲台，演的也不是《鬼魅屠龍》，是另一出笑逐顏開的喜劇。
    “這回是《良緣喜結》。”柳子彧說，又講了內容，平平無奇，就沒了觀看的念頭。
    明明熱鬧了許多，如絲卻提不起興致，總覺得心緒不寧，見了平日最喜的鬼怪奇物，也毫不在意。柳子彧隻好和她去遊燈舟。
    如絲率先下了燈舟，柳子彧忽然說有事，讓她稍等一會兒，轉身步入人群之中。
    一時間變得孤寂起來，四下張望，但見一個老渡工獨自坐在江邊停靠的船上，亦與周遭的繁華格格不入，於是問道：“老人家，你怎的獨坐於此？”
    老渡工轉向如絲，和藹一笑：“往年遊燈舟都難免有人落水，我候在這，出了事好救人。”
    原來是個心慈的善者，如絲心頭一暖，卻又想到了什麼：“老人家，您在江明縣應是住了許多年，可曾聽說有戶姓柳的人家？”
    “江明縣從沒有姓柳的人家，隻是十年前，江中溺死過一個姓柳的相公，聽說還是個著名的樂師，生的十分俊秀。”老渡工回答。
    男子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叫喚了一聲，如絲一驚，卻才發現柳子彧已經坐進了燈舟，再看向那老渡工，隻見江邊列滿了待人擇取的燈舟，哪有什麼停靠的船隻，更別說渡工。
    心下疑惑，柳子彧已搖起槳，緩緩駛向江心。
    滿江的花燈甚是好看，隨手拿起一個，花蕊處塞了張紙條，展開一看：百年修得同船渡，江心結發月為媒。玉容不由一羞，浮起一絲紅暈。
    “這江明縣的習俗，拿起花燈，可是要實現放燈之人的心願，夢小姐以為如何？”柳子彧笑道。
    匆匆看了一眼紙末放燈人的名字：子雅，如絲將紙條塞回燈中，放回了江麵。
    男子朗聲大笑。
    賣花燈的小船駛過，如絲買了一個，又問了紙筆，隨俗放入江中。柳子彧問她寫了什麼，她但笑不語。
    水如明鏡，銀銀交輝，秋風拂來，卷起淺淺漣漪，愈襯得剔透，心情也隨之大好。兩人歡聲笑語，好不樂哉。
    直到熟悉的聲音喚起：“小姐，你怎的也來了。”
    是與白離飛同遊的小湘，滿麵春風，笑靨如花。
    “我是與……”看向身旁，空空如也，不見柳子彧的身影，如絲愕然。
    “怎麼了？”白離飛問。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來看看比較好……”隻不過轉瞬之間，為何卻沒了蹤影，他當真不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