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深，如絲遣小湘回了自己的房間，取出書卷，秉燈吟讀。她喜歡那些怪力亂神的故事，上古傳說，民間奇事，令她癡迷不已，也因此常被夢老爺責罵沒一點大小姐的模樣，盡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燭火曳曳，徐徐涼意席卷周身，原是寒風從窗戶吹了進來。這窗子不是掩著的嗎？何時開了。如絲起身，踱步窗邊，一陣強風襲來，書頁翻動，燭焰劇烈的抖動了幾下，熄滅了。周遭頓時暗下，唯有射入的月光朦朦朧朧。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溫婉如蘭，清澈如泉，猶如山仙倦語，隱隱而不真切。
    深更夜傍，會是何人？柔荑扶框，美眸遠望，卻見幢幢樹影之中步出一個男子，月光明媚，依稀可辯其年輕俊朗，氣宇軒昂。一身儒雅白衣，似還煜煜生輝，未束發冠，柔貼的青絲用發帶係著，垂在身前，舉手投足不失文雅，襯上其蒼白的膚色，竟有幾分書中鬼魅的味道。
    “江明縣夜色甚好，夢小姐可願與我遊曆一遭。”男子翹首，美目宛然。
    被問及的如絲一陣錯愕。他們素昧謀麵，他怎知她姓夢？
    “你……你是……”未待如絲吐完一句，綿軟的繡花鬥篷以披在她的身上，男子輕身飛到窗邊，雙腳踏空，翩盈如蝶。四目相對，深邃的瞳孔透著妖異。如絲心下一驚，後退一步，不料踩到裙角，重心不穩，卻是落到了一個冰冷的懷中。
    男子的身體冷若秋水！
    “夜裏陰涼，當心感染風寒。”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罷，一攬纖腰，騰飛而起。如絲隻覺一個顛簸，回過神來時，已經離開了客棧，翩然月夜之中，搖曳的樹影在腳下快速後退，不，不是後退，而是他們在前行。男子懷抱著她踏著葉稍飛行。
    寒風拂麵，非但不冷，還覺別番舒適，按捺良久，如絲終於道出：“你是何人？”
    “在下柳子彧。”男子笑答。
    柳……
    如絲被帶到了江邊，白日時瞥見的蒼洪江，此刻正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沿邊列滿擺賣的攤販，高聲叫賣，笑語盈盈。琳琅滿目，五彩斑斕。江上船隻往來，除了遠行的商船、徘徊兩岸的渡船，還有那唱戲的大船、彈曲兒的輕舟，岸邊觀賞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沒想到入夜的江明縣竟是此番盛景，前兩年來時，怎的不曾聽說？
    柳子彧徑自牽著如絲走到一個珠寶攤前，擇了一枚碧玉扳指，贈與如絲：“雖不是什麼珍品貴器，就當是柳某的心意，還望夢小姐不嫌棄。”
    接過扳指，晶瑩潤澤，很有幾分顏色，隻是有些寬大，帶在拇指上正好。
    而今燈火通明，如絲卻才發現身上鬥篷的花乃是金線所繡，價格不菲。
    步入其中，更覺繁華，各色器物，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鬼獸麵具、神符蠱物讓如絲愛不釋手，全然忘記了柳子彧的來曆不明，與其傾心笑談，述說各種精怪故事，柳子彧隻得無奈一歎：“這些未必隻是故事，夢小姐說不定已經碰上了。”
    如絲隻當他是說笑，不以為意。
    一路走下，精品奇物繁多，尤其那些極具當地特色的首飾，花色詭異，見所未見，奈何深夜出門，身上不曾帶銀錢，柳子彧幾次想要買來送給如絲，都被婉拒。
    待逛累了，兩人走到岸邊，同眾人一道看戲，上演的是江明縣本地的土戲，如絲不懂。柳子彧跟她說這是《鬼魅屠龍》，講的是一個江中溺死的男子，因心願未了，化成鬼魅，徘徊在江明縣。後來蒼洪江中突現妖龍，呼風喚雨，吃人無數，為保護縣中百姓，男子現身，與妖龍大戰，最終同歸於盡……
    紅船戲台上手執長劍的白衣“男鬼”咿呀吟唱，長長的頭發垂在身前，麵色蒼白，平生淒涼。
    “我本江上遊人，無奈身死江中，這妖龍忒是可恨，害我江明父兄，可憐孤母寡婦，淚若江水蒼洪，而今手化長劍，誓叫它拿頭來奉……”
    江上白霧騰起，漸漸濃密，淹沒了往來的船隻，如絲這才從戲中回過神來時，卻見四周白茫一片，靜謐異常，叫賣聲，談笑聲，唱戲聲全都消失了。
    “柳公子！柳公子！”她慌張呼叫，無人回應。腦中忽的一陣昏沉，兩眼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