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送走下午的第七位門診患者，蕭澤坤沒有著急叫下一位，而是起身給茶杯裏添上了點兒水。輕輕吹開浮在上層的茶葉，一口茶水還沒有入口，蕭澤坤的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是郊縣醫院的那位王同學，蕭澤坤點了接通。
    “蕭哥，檢查結果出來了！”
    “怎麼樣？”
    “曼式裂頭蚴，陽性。”
    心道果然是寄生蟲，蕭澤坤往椅背上一靠，問：“做個核磁看看，手術的話，你們那邊行不行？”
    電話那邊的王大夫歎了一口氣，說：“蕭哥，我們這邊的條件您也知道……”
    郊縣的縣級醫院，他這個本科同學都是神經外科挑大梁的人物，設備和人員水平，蕭澤坤心裏自然明白。
    蕭澤坤有心幫忙，但是有件事情他心裏是沒有底氣的。那就是患者家裏的經濟情況。那天半個小時的看診，蕭澤坤大致知道這家人是從南方來京城打工的，在郊縣的村裏租的房子，房租便宜，離他們工作的工廠也近。而這位患者，是一個13歲的小姑娘。蕭澤坤猜測著，能讓這家人在孩子頭疼到昏厥才把人送到醫院來，除了平時對孩子訴求的不重視之外，就是顧及著去醫院看病的費用。
    這個手術費用，與其他手術相比根本算不上高，但是這很可能就是這三口之家一年收入的結餘了。
    思索了一番，蕭澤坤說到：“你準備轉院的手續。不過我沒有床位了，隻能安排到其他大夫那邊。”
    “那蕭哥你能做手術主刀麼？”
    “她這個情況不適宜拖，看患者父母的意思，他們要是同意這個月就動手術，我能挪出時間來。”
    “行，我問問。”
    電話掛斷，蕭澤坤喝了一口水，叫了下一個患者進來。
    那位患了寄生蟲的小患者在三天之後走進了蕭澤坤的辦公室，她的父母站在一旁，略顯局促，在這對兒夫妻的印象中，工廠車間主任的辦公室都沒有這位大夫的辦公室環境好。以至於在蕭澤坤請他們坐下的時候，都帶了幾分緊張。“情況王大夫都同我說過了，我先帶你們去見主治大夫。”
    蕭澤坤領著這家人去了旁邊的大辦公室。正在寫病曆的住院醫看到主任來了，趕緊站了起來。蕭澤坤示意他坐下繼續，然後直接往張燁的隔間走去。
    “張主任去查房了。”住院醫小心的提示到。
    蕭澤坤看了一眼手表，點了點頭請這家人在一旁坐了，自己也在敞開區坐下來等張燁回來。
    主任直接坐在一旁，寫病曆的住院醫感覺自己的手都在抖，生怕主任看過來然後“指導”自己一番。
    雖然蕭大主任的指導總讓人醍醐灌頂，但是他周身散發的冰冷氣息與淩厲的話語，總讓人戰栗。
    張燁一回辦公室就看到了蕭澤坤，同時也注意到了拘謹地坐在一旁的三張麵孔。
    鑒於蕭澤坤已經提前與張燁提過一位患了寄生蟲的小患者，張燁當下也明白了這應該就是那位患者了。
    把蕭澤坤迎進自己的隔斷間，張燁不多客套，從患者父母那裏拿過了小患者的病曆。
    亂七八糟。
    這是張燁對這份病曆的看法。
    如果自己手下的住院醫寫出這樣的病曆，蕭澤坤可能會把他們都罵到天台去跳樓了。
    詢問完患者的情況，張燁讓患者的父親到一樓掛號處為小姑娘辦就診卡和住院的手續。見這邊沒有自己什麼事情了，蕭澤坤囑咐患者聽張燁的話之後，就離開了。
    “咦，我還以為是那位帥帥的大哥哥給我看病呢。”
    被病魔折磨的小姑娘此刻竟然還有挑大夫的心思。
    張燁吐槽了一句那老怪物當你叔都夠了，還大哥哥。
    小姑娘的母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到：“孩子小，不懂這些事情，張大夫您莫怪罪。”
    張燁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說到：“主治是我，但是給您閨女動手術的主刀仍然是我們主任。”
    小姑娘聽不懂主治和主刀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大概明白了還是這位又帥又酷的大夫給自己做手術，還笑了。
    張燁疑惑這個蕭大主任到底給這小姑娘做了什麼，竟然讓人家這麼認他。
    很快，小姑娘的父親辦好了手續上來，張燁直接在係統裏認領了患者，然後把她安排進了六人間的大病區。這位患者的家庭經濟情況一般，大病區的住院費是最便宜的，就跟自己做主治的價格比蕭大主任便宜是一樣的。
    看著患者到病房去，張燁不禁想，蕭大主任莫不是個麵冷心熱的？隨即，張燁又搖了搖頭，蕭大主任要是心熱，那寫病曆的住院醫就不會到現在還發抖。
    住院之後，張燁下了一係列的檢查單。小姑娘的情況，確實是拖不得的，他隻等著檢查結果出來，確定具體的手術時間。按蕭大主任的慣性，這場手術必然的是要在第三手術室做的，到時候還要看手術室的安排，真是麻煩的很。造成這種麻煩的原因，完全是因為前兩天，第三手術室剛剛跟心外科的安興泰大主任合作了一場。據說手術過程十分的好，以至於這兩天安主任逢人就誇第三手術室，大有把第三手術室變成他自己私人團隊的想法，這個想法他還真跟院長說了。雖然遭到了院長的當麵拒絕，但是安興泰這人竟然就把自己接下來的手術安排都調到了第三手術室，大有直接霸占的意圖。即便是蕭澤坤當年默默對陶陌有意思的時候，都做不出這種事情。
    小姑娘住院的第二天，最新的核磁影像就出來了。影像如實的反應了小姑娘目前的大腦情況，在她的右側額葉位置，有一個兩厘米見方的腫塊。這個不正常的地方，有一個普通紅棗大小，蕭澤坤認為，那個該死的蟲子定是在這裏。
    找到了地方，就是製定手術計劃。從何處下刀開顱，入路如何做，遇到特殊情況如何處理。各種問題討論下來，等手術計劃初步成形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了。
    此時，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蕭澤坤拿起手機看時間，這才發現陶陌在這一個小時裏給自己打了兩個電話，發了好幾條短信。
    “加班？”
    “大概什麼時候結束？”
    “我先回去了哦。晚上想吃什麼？”
    “回家吃飯麼？”
    這一刻，蕭澤坤才深刻的明白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家裏還有一位，在等著自己。
    收拾好材料，蕭澤坤說：“耽誤你下班了，趕緊回家吧。剩下的明天再細化。”
    加班狂人蕭大主任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頃刻間讓張燁愣住了。
    不過張燁的反應也快，“沒事，方案主體基本上都定好了，其他的內容都好說了。隻不過，手術室那邊，您怎麼安排？”
    “三手術室。”蕭澤坤果決的回答。
    張燁猶豫，“那邊會不會沒有時間？聽說心外科最近把三手術室都占滿了。”
    蕭澤坤眉頭一皺，冷聲說：“手術室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後天動手術，你就這麼排進度。”
    強勢的話語讓張燁徹底沒有了質疑的想法。張燁有理由相信，即便是第三手術室沒有時間，蕭澤坤都能讓他們騰出來。
    從醫院出來，蕭澤坤一坐進車裏，就給陶陌回了一個電話。
    “陌陌？”
    “你忙完啦？”
    “嗯，結束了，這就往家走。”
    “沒吃飯？”
    “沒有，家裏吃什麼？”
    陶陌拿著手機從沙發上跳下來跑進了廚房，一邊翻著菜筐，一邊說到：“家裏還有土豆，胡蘿卜……”
    蕭澤坤問：“你沒吃飯？”
    陶陌回：“我把昨天的剩飯加水煮了碗粥。”
    “隻喝了粥？”蕭澤坤問這句話的時候，眉頭都皺了起來。
    “嗯。”
    聽著陶陌應了這一聲，蕭澤坤的心跟著疼了一陣。自己不回家，陶陌就是這麼湊合著吃一頓飯？想斥責的話語剛剛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自己，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怪陶陌。
    “你想吃什麼？現在去超市買也來得及。”陶陌問。
    蕭澤坤看了看時間，說到：“別費勁了，等我回去下碗麵湯好了。”
    “行，那你路上開車小心。”
    “好，一會兒見。”
    掛斷了電話，蕭澤坤把安全帶係好，發動車子離開了醫院。
    等蕭澤坤進家門的時候，陶陌正好端著一碗剛出鍋的熱湯麵進餐廳。
    “誒，正好，趕緊洗手吃飯。”
    蕭澤坤把包放在玄關的櫃子上，換鞋先去洗手。坐到餐桌邊上，湯麵正好。看著碗裏的青菜雞蛋與火腿，蕭澤坤心知陶陌一定還是去了超市。
    香暖的湯麵入口，直接暖化了蕭澤坤的心。
    身邊有一個人的好處，從未如此直觀的體現出來過。
    吃完飯，蕭澤坤主動收拾了碗筷，然後坐在沙發上抱著陶陌一起看電視。
    自從陶陌住進來之後，蕭澤坤家裏的電視機使用頻率明顯上升了一個檔次。曾經常亮的書房反倒是成了冷宮似的。
    兩個人一起看著電視節目，隨意聊了兩句院裏的事情，蕭澤坤問：“我後天有場手術，你們科有空吧？”
    陶陌翻出來日程看了看，說：“後天有心外的手術。”
    蕭澤坤瞬間冷臉，然後繼續問：“術前會開了麼？”
    “還沒。”
    “安興泰主刀的？”
    “對。”
    陶陌話音剛落，蕭澤坤就拿過手機。陶陌以為蕭澤坤可能是要給安興泰打電話，結果沒想到他居然選擇了藍澤。
    麵對醫院的實權金主，蕭澤坤沒有絲毫的怯懦，電話一接通，直接開門見山到：“藍澤，安興泰把第三手術室的時間都占了，他什麼意思？他名氣大，手術多，不行你就給他單開一個第七手術室，把他在國外的那套團隊都拉過來，不要影響我們其他科室的正常工作。”
    正在跟安興泰約會的藍澤被蕭澤坤突如其來的質詢弄得一臉懵，捂著手機話筒就問安興泰：“你最近幹什麼了？蕭澤坤直接把電話打我這裏來告狀，說你霸占他媳婦？”
    安興泰瞬間反應過來了，說：“啊，我好像把他男朋友手術室給約滿了。”
    藍澤看向安興泰的眼神猶如看智障一般，他鬆開手機對蕭澤坤說到：“情況我剛剛了解，我會解決。”
    “讓安興泰一個小時之後給我結果。”
    說完，蕭澤坤就把電話掛了。
    啪啪啪。
    陶陌為敢於給大老板臉色看的蕭澤坤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