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 安安和夏新明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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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已經來臨,風的存在更明顯了,凜冽刺骨,很少有晴朗無風的日子。不管天氣怎麼樣,安安媽媽每天總要抽空抱著安安到夏家坐坐,尤其是在她害怕一個人帶叼奶嘴的嬰兒的時候,更需要有個孕婦交流。安安媽媽喜歡把安安和夏新明並排放在一起,每當這時,安安就會伸手摸索夏新明的手。安安拽著夏新明的手指企圖翻身去看,可是翻身的動作對他來說還太難,安安媽媽就上手幫安安側過身,嘴裏逗著:“安安,你看到誰了?弟弟……弟弟……”。夏新明的眼睛總是眯著一條縫,好像一直在睡覺,但是每次安安笨拙地向他伸出手的時候,他也會伸手回應。趁大人不注意,兩個嬰兒就會互相吮吸對方的手指,樂此不疲。如果安安媽媽故意把兩個小家夥拉在一起的小手分開,兩隻小手又彼此尋找,小家夥急了就不停地撲騰嫩嘟嘟的小腿,安安媽媽把她的手指放到兩個小家夥的手裏,兩個小家夥的嘴就會哼哼呀呀你呼我應,安安媽媽趕緊把兩隻小手湊在一起,兩個小家夥就安靜下來了。
夏媽媽的身體瘦小,奶水不足,安安媽媽兩個碩大的乳房裏藏著充足的奶水,常常有乳汁自己分泌出來,把乳頭位置的衣服染濕花生大的兩個圈。安安媽媽每天至少總要喂夏新明一頓。趕上她要出門,就會把奶水擠到碗裏給夏家端過去。有時兩個嬰兒同時哭了,安安媽媽就懷抱著兩個嬰兒,同時喂奶。夏新明吮吸安安媽媽左邊的乳汁,安安吮吸右邊的乳汁,兩個小家夥一起吃奶時還不忘拉著手。
趕上陰天,家裏隻剩安安媽媽和安安。灰沉沉的雲飄的很低,仿佛有一場大雪要來。安安媽媽獨自坐在農村的熱炕上,綠色油漆漆過的窗戶木框煥然一新,二十幾年的玻璃依舊被那些生了鏽的鐵釘框在窗框上。透過擦得明亮的玻璃,安安媽媽盯著院子裏的兩棵棗樹發呆。兒時的生活曆曆在目,棗子開始紅的時候,早上起床她就爬上棗樹摘棗,直到把身上的口袋全部裝滿,她就跑到做飯的東廂房,把棗放在碗裏洗幹淨交給媽媽,媽媽就會給她放進蒸屜裏和饅頭一起蒸熟。這事想起來仿佛是剛發生的一樣,她的嘴角不自覺彎出笑意,這笑意沒有持續幾秒,就在她轉頭看嬰兒的時候,突然消失了。看到在熱炕上熟睡的安安的那一刻,她的意識混亂了,仿佛眼前的嬰兒是錯覺。“我已經是媽媽了,可我兒時的生活還是那麼清晰,我真的成熟了嗎?”她看著棗樹的枯枝在寒風中搖動,“還不如做一棵四季分明的樹,一年一輪回,不必為長長的生命煩憂。樹的生命是一支單調的曲子,年年重複,人的生命,隻要想改變,就有很多的可能性,慷慨激昂或是悲涼婉轉。每個人都在用生命表現一個主題,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主題?是奮發的?是奉獻的?還是自私的?大多數人死了還不曾想過自己一生到底為何存在……”安安媽媽胡亂想著,越來越覺得糊塗,歎了口氣,磨磨蹭蹭下地,裹起安安抱著去夏家閑坐。
“陰天不適合獨處,容易胡思亂想。”安安媽媽坐在炕上和夏新明媽媽閑聊。
夏新明媽媽才沒有心思胡思亂想,她想的事情更加實際:“有時間胡思亂想是一種幸福,哪像我們,年景還想不過來,哪還有時間胡思亂想。明年我也得學著下地幹活了,現在有了孩子,家裏開銷隻能是越來越大,讓宋建國幹點別的活,多賺一點是一點。”
安安媽媽欲言又止,想起夏家對這個獨生閨女的溺愛。夏美芬父親從小不讓她幹農活,想讓她考師專,到城市當一個幹幹淨淨的城裏人,教書育人,可惜夏美芬不是學習的料。小學時候的夏美芬,在爸媽眼裏是個愛學習、成績好的好孩子。夏美芬背地裏抄作業、偷偷修改卷子上的成績,被老師告狀之後,夏美芬還在背地裏狡辯,仗著小聰明,每次都用“老師冤枉我,我都會,都是我自己做的,不信你提問我”這樣的話在父母麵前為自己辯解。父母都是沒有讀過書的人,不認識幾個字,能問出什麼?對付父母,兒時的夏美芬有一個屢試不爽的妙計,隻要她找準時機發自肺腑地主動表一番決心——“我可是有目標的,我要考師專,實現咱家的夢想”——父母立馬就相信她了。
對於這種自作自受的事,安安媽媽懶得找話安慰,抱起夏新明逗著玩,再喂夏新明吃一頓奶,和夏新明媽媽聊一些她懷孕的事。等安安媽媽回去以後,夏美芬就和媽媽在背後說些酸氣的風涼話:“嫁到教師家庭還那麼多抱怨,生在福中不知福。”
“炫耀,我看她就是炫耀。”
“就該讓她過幾天咱的日子。老天爺不公平。”
最難過的那段日子是安安斷奶以前。安安媽媽要上班,爺爺奶奶也上班,隻好把安安姥姥接到城裏照看,安安媽媽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得騎自行車回家喂奶。等安安斷了奶,就被姥姥帶回農村養了,隻在寒暑假的時候被接回城裏。
磕磕絆絆就在農村住習慣了,何況還有夏新明一起成長、一起玩耍。不知不覺就兩三年過去了。
有一次,姥姥姥爺抱著安安,哄著問他:“安安,你家在哪裏呀?”
“在這裏。”
“這裏不是你家,你的家城裏,在爸爸媽媽那裏。”
安安才不理他們,繼續和夏新明玩小孩子的把戲。在小孩子心裏,哪裏開心他就待在哪裏,哪裏開心哪裏就是他的家。
安安姥姥在院子裏種了很多菜,菜園子四周種上花。到了繁花似錦的季節,安安和夏新明最開心,兩個人在院子裏掐一把花互相追著跑,這時候如果安安姥姥或是夏媽或是夏新明的奶奶出現在他們麵前,他們準會一起撲向女人的懷裏。有一次,他們一起撲到安安姥姥懷裏,夏新明突發奇想,把手裏的花全部插到安安姥姥夾著白發的頭發裏,安安姥姥開心了好一陣。這把安安也教會了,那個夏天,安安在院子裏見了女人就給她們頭上插花。
安安和夏新明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夏新明喜歡挖土和泥玩泥巴,安安不喜歡玩泥巴。每當夏新明玩泥巴的時候,安安就跑到菜園子裏捉蝴蝶、螞蚱或是蛐蛐,捉到之後就歡天喜地的對夏新明說:“我找到一個寶寶,你給寶寶蓋好城堡了沒有?”
“我不蓋城堡,我要捏一個坦克。”
“坦克是保護城堡的,你要先蓋一個城堡,有了城堡才可以有坦克。”
“好吧,我先蓋一個城堡。”夏新明就在地上按出一條扁長的泥巴,在地上圍出一個不大的圓形的空間,說:“城堡蓋好了,把寶寶放進去吧。”
“要有尖尖的房頂。”
夏新明又用他可愛的小手做了一個尖尖地房頂。安安這才把螞蚱放進城堡。螞蚱在城堡裏跳來跳去,把尖尖地房頂撞掉幾次。
“你不僅要捏坦克,還要捏幾個守衛。”安安想象著城堡的世界。
“可是我不會捏守衛。”
“你真笨,我幫你。”安安手正準備碰泥巴,猶豫了,說:“姥姥說泥巴裏有吃人的妖怪,不讓我玩泥巴。”
夏新明把手上的泥巴摸到安安臉上,樂嗬嗬地逗安安說:“妖怪跑到安安臉上了,妖怪要吃安安了。”安安被嚇哭了。夏新明又趕緊哄他:“安安不哭了,我逗你玩呢。泥巴裏沒有妖怪,不然我早就被吃掉了。你看……”說完,夏新明拿了一塊泥巴在手裏拋起來,安安止住了哭聲。
夏新明把手伸向安安,手心裏托著那塊泥巴,對安安說:“把手伸出來。”
安安小心地伸出手,接過那塊泥巴,心裏忐忑,小心翼翼捧著泥巴不敢動,過了好一會兒見沒有異樣,才慢慢地試探那塊泥巴。
小小的圓泥球作頭,四方身體長方腿,掰來兩根細柳條做胳膊,安安很快捏出兩個泥人。安安對夏新明說:“這個是你,這個是我,保護我們的大城堡。”說完,安安把兩個泥人擺到城堡兩側。
“安安,城堡裏住的是誰呀?”夏新明問他。
“我們的孩子呀!”安安說。
“我們的孩子是不是死了,他好像不跳了。”
安安揭開尖尖地房頂,螞蚱吐了一地褐色的體液,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那年,他們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