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文政赫從未想過，深交十六載，卻不知真心，本以為勝過骨肉至親，卻未曾想始終隔著心思。
    祭拜祖母之後，文政赫沒有急著返回都城，悲痛過後，他依舊是那個精明睿智的茗錦王爺，都城的探子很快就傳回了消息，李瑉宇在他離開之後也離開了府邸。雖然自己的人跟的很小心，但對方身手了得，沒幾下功夫就把人給甩掉了。
    “瑉宇，為兄竟不知你身手如此了得。”文政赫自言自語，心中苦笑，很想逃避心底揣測的那個事實。
    看著手中的信，都城的探子雖跟丟了人，但卻在李府發現了不少東西，最令文晸赫吃驚的不是那些偽造自己字跡的書信，而是一封有著申子嵐筆跡的信簽。
    文政赫看到那字跡的一刻，心底著實激動了片刻。紙張明顯是新的，這封信寫的時日不會太久。難道子嵐還活著？但是轉念一想，自己的字跡都被模仿至此，想必這張酷似子嵐的字跡，十之八九也是偽造的。
    但是文政赫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子嵐已逝十六載有餘，如今能識得他字跡的人所剩無幾，更何況是能模仿如此，絕對是屈指可數，文晸赫自認為了解申子嵐，也沒有自信能將子嵐的字跡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
    “王爺，您在思量何事？”身後傳來申賀森的聲音。
    “你怎麼上來了，這裏馬上不來，自己要走一段，你的腿疾剛剛見好，如何能這般折騰。”文政赫隻顧著留心對方的腿，沒太在意自己心裏有一種異樣的不爽。
    “說的下官跟紙糊的似的，哪有那般羸弱？王爺。。可是在想李大人的事？”申賀森輕笑著，語氣卻帶著些許尷尬，還是不習慣對方那種理所當然的親近。
    “何出此言？”文政赫下意識的想要回避談論李瑉宇。
    “近來。。。呃？。”申賀森剛想接茬解釋，話頭卻被打斷了。
    “等等。。。”文政赫終於發現了自己心中為何不爽，“你剛才稱呼我什麼？”
    “王爺？”申賀森沒想太多，回過神時已經晚了，那股不容拒絕的氣勢瞬間壓到了近前。
    “沒人的時候，叫我政赫。”文晸赫隨手拾起申賀森的發絲放在鼻尖嗅著。
    文政赫的確不喜歡對方生分的稱呼，他覺得時至今日，共同經曆了這般事情，跟申賀森的心應該更近一些才是，但對方卻更為刻意的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就當沐浴出湯之時，申賀森死活不穿他命人準備的衣衫，倔強的堅持必須穿碧緣為其縫製的，僅此一事，就把文政赫的心紮的不行。
    “您這話頭岔開的生硬，若是不想談及李大人，不說便是。。。。。”申賀森依舊沒有喚對方的名字，要說生硬，自己現在的話才真是讓人尷尬的緊。
    “瑉宇。。。。。”文政赫盯著賀森的臉，猶豫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是我最信任的人，沒有聽到他的解釋，我不想做出任何結論。”
    申賀森順著文晸赫視線的方向，望著遠處綿延的山巒，又是微雨的天氣，時辰將至傍晚，天色漸暗。
    “您到此處可是為了探望故人？”申賀森知道文晸赫是為了申子嵐才上的山，但卻沒有上到最頂上的墳前，而是在山頂下方不遠的平台之上停留。
    文晸赫沒有否認，亦未作出任何回應。
    申賀森感覺得到，申子嵐是文晸赫心中永遠的痛楚，忘不掉，又不願提及。
    “天色暗了，王爺還是盡早下山的好。”
    “。。。。”
    “王爺？？”
    “。。。。。”
    “王。。！”
    就在申賀森再次喚對方之時，文晸赫突然回身做了一個收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並指了指上方，表示上麵有人。
    文晸赫拉著申賀森輕聲的往山頂上走去，心中十分疑惑，山頂之上，隻有子嵐的墓，再無其他，會到頂上的人，除了探望故人，此時此刻，斷不會是看風景來的。
    申賀森屏著氣息，跟著文晸赫來到申子嵐墓地不遠處的樹林身後。隻見那墓碑前站著一人，正用袖子擦拭的墓碑，雖然看到的是背影，但單憑對方小心翼翼的舉止，也能猜到臉上的神情，滿眼盡是溫柔。
    就在那人用火折子將火把點燃之際，麵容隨著火光燃起呈現清晰，文晸赫與申賀森同時認出了那人，李瑉宇？二人對視一眼，文晸赫從申賀森的眼中讀出的是不解，而申賀森從文晸赫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種沉重的情緒，如今的這一幕，是文晸赫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王爺。”李瑉宇沒有回頭，用剛好能聽到聲音邀請林中二人。
    “你如何知道是我？難不成是跟著我上來的？”文晸赫警惕的走向李瑉宇，他覺得自己好似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這個弟弟，憑自己的身手，要跟著自己而不被發現，那是輕功內力相當了得才能辦到的。
    “我早就在這了，相識十六載，你的腳步聲，睡在夢中我也能分辨出來。”李瑉宇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那個”嵐”字。
    “瑉宇，你可是有苦衷的？告訴為兄，我定會幫你。”文晸赫聽到李瑉宇的回答，心裏是涼了半截，那種清冷的口吻，給他的感覺就是不打算做出任何解釋一般。
    “哦？幫我？”終於，李瑉宇的語氣有了起伏，回過頭看向文晸赫：”好啊，兄長，這麼多年，瑉宇沒求過您什麼，如今瑉宇求您幫個忙，可好？。”
    “好，你說，隻要我能做到，我定幫你。”文晸赫心中舒了口氣，瑉宇果然是有苦衷的，隻要他本意不是背叛，什麼原因都可以原諒，文晸赫不能再失去了，再失去瑉宇，世間還有何人可信？
    李瑉宇聽完文晸赫的回答，便指著墓碑上的名字：“讓他活過來，回到我身邊，我就這一個請求。”
    李瑉宇揚起嘴角微笑著，隨後便是歇斯底裏的狂笑，笑的人心感覺如此荒涼。
    “瑉宇，你？？”文晸赫沒有想到李瑉宇的要求竟會是如此。
    “你心裏想的，都沒錯！茗錦的飛書都是我劫下，回信，也是我偽造的。”李瑉宇語氣清冷的說著，再無兄弟般和煦的微笑。
    李瑉宇在墓碑前點燃了之前準備好的冥紙，一張一張的續著，自顧自的繼續開口：“我當年走近你身邊，本是為了取你性命，為他報仇。後來卻改了主意，死，還不了你對他的虧欠。害死他的人不隻你一個，你父親，你那死掉的兩個兄長，還有剛去世的老王妃，你們都應該付出代價。”
    “你跟子嵐是何關係？”文晸赫很詫異，從不知李瑉宇跟子嵐還有何關係，瑉宇給自己的感覺是從不知道申子嵐此人。
    “我？嗬。。。打出生我們就在一起，同寢同時，形影不離。自從子嵐成為了你那個勞什子的伴讀，一切都變。。。”李瑉宇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錦囊，取出其中的錦帛：“這個你可還記得？”
    “這？是我的錦帛？”文晸赫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手中之物，不敢相信的取出自己袖子裏的東西，打開一看才發現，子嵐寫的錦帛不知何時被掉了包：“你是何時（掉包的？）。。。。。。不！！”
    文晸赫話未說完就看著李瑉宇將錦帛丟入燒冥紙的火堆中，下意識的衝上前伸手就要去撿，被申賀森一把攔了下來。
    “王爺！小心！”申賀森反應再快的攔住文晸赫，對方的手還是被火苗撩紅了一片。
    “那是我的！你憑什麼！”文晸赫的情緒終究還是在錦帛燃燒殆盡的那一刻爆發了，畢竟那是自己視如珍寶，收著十幾年的物件。
    “我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擁有？是你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是你親手殺死了他，我倒想問問你，文晸赫！你憑什麼？”李瑉宇的聲音隨著情緒的變化也越來越大，嗖的一把拔出佩劍指向文晸赫：“你沒有資格拿著他留下的任何東西，更沒有資格為他收殮入棺、立碑下葬！這天下誰都可以，唯獨你！沒有資格！！”
    “我。。。。”麵對李瑉宇的指控，文晸赫竟無言以對，因為那是事實，這天底下最無資格說抱歉的，也就是自己。
    文晸赫下意識的將身邊的賀森拉到身後，以免瑉宇激動起來誤傷了他。
    “瑉宇，你說的沒錯，是我對不起子嵐，你若要替他報仇，那就動手吧，隻是不要為難賀森，他與此事無關。”文晸赫看著李瑉宇，表情堅定，該他還的，終究是要還的，與其背負一生，不如就此了斷。
    隻是文晸赫無法看到身後申賀森的神情，那一句是我對不起子嵐，穿入申賀森耳中那一刻，心就是隨之一緊。
    文晸赫話音剛落，申賀森便看著李瑉宇的劍鋒，毫無猶豫的刺了過來，而文晸赫似乎根本沒有避開的意思，情急之下，申賀森拔出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擋了一下那劍鋒，奈何臂力比不上李瑉宇的力道，也隻是打偏了劍勢，那劍還是刺在了文晸赫的肩頭。
    “晸赫！”申賀森扶著捂著傷口的文晸赫，肩膀瞬間紅了一片。
    文晸赫還是下意識的將申賀森往自己身後拉：“賀森，別過去，你不是他的對手。”
    “你！。。。。為何不躲？”李瑉宇並不驚訝申賀森的出手，而是驚訝於文晸赫就那樣杵著絲毫未動。
    “你別過來！李瑉宇，刺殺王爺是何等重罪，你可知曉，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家中老小思量一二。”
    “家中老小？丞相大人，我哪來的家中老小，我母家申氏全族因為他，全部死於十六年前那場大火，”李瑉宇說著又逼近了一步。
    看著對方逼近，申賀森扶著文晸赫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你是申家的後人？”文晸赫實在是太震驚了，不可能！他苦尋多年，一直想要找尋幸存的申氏族人，沒想到卻近在眼前，如此多年，未曾察覺。
    “是啊，當然不可能了，你們茗國舊製，除皇親之外，所有人家，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貧民百姓，家中隻可留一子，其餘到了年齡均要充軍，我家大哥為了我，進了軍營，我弟弟出生的時候，娘親為了我不被充軍，弟弟還沒有斷奶就偷偷的送給了別人，哥哥戰場殺敵斷了腿，送回家中，本就無人照料，軍隊卻硬說還了我家一子，就必須交出一子充軍，母親隻好謊稱我得了食疫，命不久矣，之後便偷偷將我送給了膝下無子的李家。”
    想起這些，李瑉宇眼睛都紅了，“我大哥回來後第二年就死了，父親早亡，就剩母親孤苦一人，在娘家鬱鬱寡歡，我是有家歸不得，我弟弟到現在都沒有找到，文晸赫，你倒是說說，你們茗國害的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多少人家子女不能承歡膝下，多少為人子者父母尚在卻不能盡孝。”李瑉宇說著又逼近了一步。
    “瑉宇。。。（對不起）。。。”文晸赫從不知瑉宇還有如此過往，下意識的想說句對不起，卻覺得自己的一句道歉根本無足輕重。
    “我當年想要救他，卻晚了一步。”說道這裏，李瑉宇的眼中，終究還是滑出了淚水，“我看著你一劍刺進他的胸膛，卻什麼也不能做，當我得知申宅起火，快馬加鞭趕回去，守在外麵的守衛卻不讓我進入救火，看著火勢漫天卻硬是要皇帝的手諭才能進入，我連狗洞都想去鑽，卻發現身形已不似兒時，根本就進不去，當時我娘親就在牆的另一側，她攥著我的手往外推，讓我快走，讓我一定要活下去，讓我不要人任何人知道我是她的兒子！”
    說到此處，李瑉宇的情緒已激動不已，母親當年的淒楚決絕的話語依然縈繞於心，每當午夜夢回，皆於夢中驚醒，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悲痛此刻傾瀉而至，又是逼上兩步。
    “不是這樣的，瑉宇，我是知道的，你這些年對為兄的情誼，是真心的。”文晸赫雖無法接受，但是依然肯定，李瑉宇撇開家仇情恨之外，對自己這個兄長絕對是真心的，這些年來鞍前馬後，盡心盡力，絕不是假的。
    申賀森站在文晸赫身後，對著李瑉宇使了個眼色，李瑉宇看到之後立馬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掃了一眼兩人所處的位置，兩人身後便是一片陡坡，而申賀森的半隻腳已經踩在了坡邊上。
    “文晸赫，你做夢！我對你哪來半點真心。”李瑉宇話已出口，才發現這話如利刃一般，不但重傷對方，也紮進了自己胸口，沒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再次舉劍刺去。
    申賀森本想拉著文晸赫繼續往後，不料文晸赫卻出於本能，頭都沒回就一手拉住身後的人向側方躲閃，而李瑉宇這一劍是使足了全力，文晸赫躲過了劍勢，而李瑉宇卻一發未能收住，身子眼看著就要摔下陡坡。
    文晸赫始終把李瑉宇當自己弟弟，看到瑉宇要摔下陡坡，本能的伸手去拉，卻拉個空。
    倒是站在文晸赫身後的申賀森離得更近一些，一把拉住李瑉宇的衣襟，卻抵不住對方下墜之勢連帶著一並滾下了陡坡。
    “不！！！瑉宇！賀森！！！”文晸赫看著瞬間就消失的二人，急的是差點自己也直接跳了下去，趴在坡頂上看著陡坡的地勢，雖然陡峭程度不及懸崖峭壁，但著實也下不去腳，除非也滾著下去。
    正當思量該如何是好之時，突然想起這陡坡之下，附近應該是有個山洞，兒時與子嵐還常去玩耍，思及此便有了分寸，那個地方是有條近路可以繞過去的，未再猶豫，文晸赫拿起火把急行而去，必須找到他們，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丟下任何一個。
    瑉宇，不管你對兄長有無真心，我虧欠你的，你要活著自己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