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塵緣道中。
    尚青坐在搖椅上，神色倦怠。
    崇隱見了，對季寒生道：“你發現沒，大掌櫃每日早起都顯得異常疲憊。”
    季寒生望了望正當頭的太陽，對幾乎日日起床比尚青早不了多少時辰的人道：“那恐怕歸功於二掌櫃治人有方。”
    斐耀麵上恍若未聞，但手裏卻提起筆，給二鬼這月加了幾遝紙錢。
    尚青捶捶腰，見二鬼如此大逆不道，便招招手，道：“不倒翁呢？拿來。”
    店中突然安靜。
    尚青寬容道：“昨晚真是麻煩你們了，不知道你們昨天有沒有見到一隻愛爬床的女鬼？”
    二鬼對視一眼，見事情敗露，立馬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落荒而逃。
    尚青見狀，得意的哼哼兩聲。
    “呦！治店有方啊，掌櫃的。”
    尚青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回頭看去，門口站著兩人，正是棄店半月有餘的黑白無常。
    尚青直覺沒有好事，回身招呼一旁斐耀，一邊自己費勁起身，“關店關店，打烊了。”說完，又因行動不便，被斐耀按回椅子上。
    “哎！”白無常趕緊攔住，“有正事。”
    尚青按了按腰，見他們二人沒有寒暄的意思，不耐道：“什麼事。”
    黑白無常也搬了兩把凳子坐下，白無常道：“南山綢緞莊大小姐，王晗鈺，你們知道吧？”
    尚青瞥了二人一眼。
    白無常咳了一聲，道：“你別這麼看我們，是這樣，我知道王晗鈺找過你們，但那個女鬼，我們得帶回去聽鬼帝發落。”
    白無常說這話時一直看著尚青，尚青眼中沉了一瞬，倒是斐耀開口，“不可以。”
    黑白無常一愣，白無常問道：“你們跟她有過節？”
    斐耀沒說話，尚青思索片刻，一笑，岔了話題，問道：“那女鬼怎麼回事。”
    聽尚青問起，兩位無常歎口氣，黑無常從衣服中掏出一本冊子，封皮上寫著酆都二字，二人見過這書，這是枉死城記載城中鬼姓名，生卒的名冊。
    黑無常翻了幾頁，將名冊推到二人眼前，指著一個名字，道：“這個鬼，跑了。”
    尚青看見孟香的名字，冷笑一聲，“地府的陰兵全是吃白飯的不成，原來跑了個煙雨，現在又跑了個女鬼。”
    “這個不太一樣，”黑無常說罷，停了一下，繼續道：“她是從枉死城跑的。”
    二人有些訝異，“為何？”
    “不知道，但你們應該知道，從這裏逃跑實屬不易，枉死城雖在地府，但比地府的守衛嚴得多，因為都不是壽終正寢，所以更要提防。”白無常道。
    尚青聽罷，轉身問斐耀，“難不成這個女鬼舍不得她發小？”
    斐耀手搭在尚青肩膀，“估計不是，要真舍不得，何必嚇唬呢。”
    尚青點頭，倒也是。
    “對了，還有一事。”白無常突然道。
    “什麼。”
    黑白無常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難開口，“這個女鬼本不該入枉死城。”
    “什麼意思？”尚青問。
    白無常道：“有人騙過了我們，改了生死簿。”
    二人明白過來，入枉死城者，都是死時年月與生死簿裏記載的卒日對不上，才被押入城中。
    “也就是說，這個女的生死簿上記得就是死於這個年月，但是有人將她生死簿上的壽命延長了？”尚青總算繞過彎兒來。
    白無常點頭，“對，延長了二十年。當時我們沒發現，是近日，我二人查對生死簿才發現異樣。”
    尚青笑道：“你們倆這鬼差當的真憋屈，居然被別人耍的團團轉。”
    黑白無常一聽都有點兒下不來台。
    尚青起身，斐耀在後麵扶了一把，尚青一陣尷尬，轉身對二位無常灑脫招手，道：“我們要去南山綢緞莊，你們也去。”又轉身對斐耀道：“叫上那貓，就事兒讓它把不倒翁拿過來，還有那紙條。”
    黑白無常見尚青明顯有找回麵子的嫌疑，竊笑不止。
    路上。
    花椒身上背了個小包袱，裏麵裝了不倒翁和紙條，因為是被硬拽起來的，正困倦的眯著眼睛。
    尚青低頭瞅了它一眼，數落：“一日十二個時辰，你有八個時辰都在睡。”
    花椒張了張嘴，不屑，“切。”
    黑白無常相互看了看，白無常將貓提起來，左右看，“這醜貓居然會說話。”
    花椒亂蹬嗤兩下，掙開白無常的手，舔起爪子開始洗臉，“你才醜。”
    黑無常被逗得笑了兩聲，白無常瞅見了，打趣道：“看來這貓還立功了。”
    尚青看了，直皺鼻子，嗤了一聲，曖昧！回身看了看斐耀，見他一路沉默，便道：“怎麼了？”
    斐耀快走兩步，手搭上尚青肩膀，低聲道：“回頭看看。”
    尚青不解，回頭看去，黑白無常也聽到了，同時回頭，眾人隻見，後麵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團若隱若現的紅色。
    “那女鬼跟著咱們？”尚青道，同時抬頭看看明晃晃的太陽，“她不要命了？”
    斐耀對他一笑，“才發現？”
    “。…。。”
    眾人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突然，花椒盯著那一抹紅影，道：“這鬼的皮呢？”
    尚青突然想起昨晚那女鬼脫落的臉皮，回頭問黑白無常，“你們當年把她押回去的時候，她是這樣的嗎？”
    白無常想了想，“應該不是。”邊問黑無常，“是吧？好像還挺漂亮的。”
    黑無常聽見，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點點頭。
    尚青和斐耀在一旁看著，隻覺江山易改，斷袖難移啊，看來孟婆湯是越來越沒用了。
    白無常心情大好，補充道：“不過我們隻負責她剛死時候的事，用陽間的日子算應該是死後三天內，至於後麵就不知道了。”
    二人點頭。
    尚青轉頭看了女鬼一眼，見鮮紅的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實在有些倒胃口，對眾人道：“先走吧。”
    眾人上午從塵緣道出發，天還是晴的，等到了王宅，晌午已過，本應太陽最大的時候，但此時王宅上空卻陰雲密布。
    尚青上前敲門。
    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門被打開，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探出頭來，“你們，是塵緣道的嗎？”
    尚青點頭。
    小丫鬟將門打開，“你們進來吧，我家小姐在屋裏等各位呢。”
    眾人隨著丫鬟進到院中，已快入冬，四處都是光禿禿的，但仍能看出院子是精心打理過的。
    尚青想隨著眾人往裏走，手卻被斐耀拽住，隻見斐耀對他指了指院牆邊的花圃。尚青看了幾眼便看出異樣，天氣漸冷，花草大多早已凋零，但花圃的角落裏，卻有不大的一片，長著成片的野花野草，在這花圃中顯得極為不搭調。
    不過二人不動聲色，繼續跟著丫鬟往裏走。走到一扇屋門前，丫鬟敲了敲門，便對眾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眾人進屋。王晗鈺就在屋中，依舊一身男裝，見到尚青，神情有些緊張。
    “尚掌櫃。那不倒翁……？”
    尚青對花椒招招手，花椒跳上桌子，將包袱甩下來，又跳下了桌子。尚青打開包裹，拿出不倒翁，同時將紙條遞給王晗鈺。
    “這是？”王晗鈺不解。
    “昨夜，你發小留下的紙條。”尚清解釋。
    一進屋，黑白無常就開始左看右看。
    王晗鈺打開紙條，看了片刻，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抬頭無措的看著眾人。
    “所以，現在你還覺得她是想告訴你她在枉死城過得不好嗎？”尚青問。
    王晗鈺依舊盯著手中的紙，“不聞花燭私語夜，歎煞冷衾舊人魂。她當初說，若我是男子，她願意嫁我。”
    “可你不是。”尚青潑冷水。
    王晗鈺拿起不倒翁，看著，“所以，她嫁的人不是我，我不怪她，但我不甘心。”
    “你殺了她？”不知何時，斐耀繞過眾人走到屋子的緊裏麵，坐在王晗鈺的床上，手輕輕地劃過床上的被子，而花椒也跳上了床，亮出爪子，鋒利的指甲滑進被單裏。
    王晗鈺見貓劃壞了被子，大驚失色，又聽了斐耀的話，否認道：“我沒有！”
    斐耀淡淡發問，“那她怎麼死的。”
    此時，花椒已經將被單劃出一道大口子，斐耀往裏看了一眼，問：“你每晚蓋著這個，不覺得冷？”
    被劃開的被單裏，露出已風幹的皮膚，長達三年之久，早已失去了皮肉原本的靈氣，還剩的，隻有陳舊的死氣。
    尚青雖站得遠，但也看得清楚，直皺眉。
    “她究竟怎麼死的。”
    王晗鈺沉默。
    尚青笑了笑，轉眼看向門口死相悲慘的孟香，笑道：“想見見她嗎，她現在就在屋裏。”
    王晗鈺麵露驚恐，馬上又恢複平靜。
    “我沒有殺她。那天是她成親的前一天，我找她來，她說起第二天，那麼高興，後來我們吵了起來，我不小心傷到了她的脖子，但是沒有傷口。我叫她，她不醒，過了會兒，她的身體就涼了。”
    眾人見王晗鈺不知為何平靜了下來，感到奇怪，尚青問：“後來呢。”
    “後來我守著她的屍體坐了一會兒，就將她偷偷搬回她家中，割了她的手腕。”王晗鈺閉上眼睛，似在回憶很久遠的事情。
    “這些年，我一直跟自己說，她是自殺的，割腕的，若不是你們來，我都快忘了，是我殺的她。”王晗鈺笑道。
    “再後來，我碰上了一個人。”
    “什麼人。”白無常正色，黑無常也皺眉聽著，因為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改生死簿的人。
    “一個女人。她告訴我，隻要我給她銀子，她就告訴我一個下輩子我二人能在一起的方法子。她告訴我，陰間有一座城，叫酆都城，凡是陽壽未盡的，都在這座城中待到生死簿上的卒日，再投胎。她還說，孟香命中當有此劫，所以她的陽壽已經盡了，但她可以幫我改生死簿，將我二人的壽命改成一樣的，這樣孟香就可以在枉死城中等到我死時，與我一起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