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耀低頭看著還在往嘴裏塞點心的大掌櫃的，歎了口氣。
    寒風浸人，也吹不散畫舫中的歡歌笑語，顯盡了世間百態。
    歌舞生平中，又埋沒了真心幾處。
    白無常靠在軟榻上，看著眼前一片繁華，嘖嘖稱奇，邊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如同木頭的黑無常。
    “小黑呀，你為何放著投胎做人不去，偏偏當個苦命的鬼差？你看這人世三千繁華，豈不美哉？”
    黑無常雖一如既往地擺冷臉，但卻意外的回了他的話。
    “你也大可以投胎，不也一樣當了鬼差？”
    “我呀，還不是因為舍不得你。”
    白無常笑眯眯說完，趁其不備，手疾眼快的將黑無常時刻戴在脖子上的銅錢一把扯下，拿在手中把玩。
    黑無常連忙抬手護住，卻也晚了。
    白無常看著，此時對麵人少了官服，一身簡單黑衣，樣子與斯文書生無異，隻因被搶了寶貝，臉上難得掛著些急切。
    隻是這表情沒停留兩秒，就又換上了一副死人臉，冷聲道：“還給我。”
    白無常一頭黑線，皺眉道：“你這句話再配上這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跟那冤魂厲鬼是一家的呢！”
    說完，見黑無常臉黑的更甚，又改口道：“這樣吧，你跟我說說，你跟塵緣道那倆人如何認識的，我就把這還給你。”
    “問這幹嘛。”
    白無常笑的奸詐，“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主動開口為別人開脫。”
    黑無常沒轍，看看奸笑的人手中的銅錢，歎口氣。“罷了。”隨後，便講起了當年之事。
    不過，要說能把黑無常逼得一氣兒說這麼多話的，也隻白無常一人。
    “那時候我剛剛當上鬼差……”
    正所謂，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現在想來，黑無常依然心有餘悸。
    當時，黑無常奉鬼帝之命來人間捉一惡鬼。
    這次來的地方是山清水秀，草盛花繁，卻人跡罕至。黑無常四處張望，見不遠處有一茅草屋，周邊泛著隱隱黑霧，怨氣不小，想來必是惡鬼的藏身之處。
    黑無常將手中的勾魂索握緊，悄悄向茅草屋靠近。聽說此鬼在人間修煉百餘年，傷人無數，所以黑無常這次更是加倍小心。
    黑無常此時離茅草屋不過幾步之遙，眼見屋中平靜如常，但卻不知為何，一陣不安從心底泛起，逼得他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緊接著，一陣勁風從身後襲來。
    黑無常一閃身，堪堪躲過，但那道風卻把身前的屋門擊了個粉碎。
    此時，黑無常疑惑地的同時不由得心下一驚，那道風若打在自己身上，八成得落個半殘。
    正驚魂未定，突然不知從何處閃出一道青影，將黑無常一把拽到屋邊的大石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黑無常立時不敢言語。
    然而，過了不到幾秒的功夫，黑無常就發覺了異常，不知何時，空氣中莫名散出了一陣香氣，雖好聞，但卻惹得人頭昏腦漲。
    黑無常雖初來地府，但卻不是一無所知，登時明白過來，這是，彼岸香！
    這時，黑無常才想起來自己身邊還有一人，轉過頭，見身邊的人生的眉清目秀，俊逸瀟灑，一襲青衫，不染一絲人間煙火。而那陣陣香氣，貌似也對他無甚影響。
    此人，就是尚青。
    黑無常更是疑惑，“你是……”
    可尚青又是一個噤聲的動作，攔了黑無常的問題，挑著嘴角，饒有興致的盯著前方的一片空地，道：“別出聲，看戲。”
    黑無常轉過頭，此時，空地中出現兩個人，因為離得遠，看不太清。隻見一人一身深藍長衫，襯得銀色長發更是紮眼，而對麵那人，一身紅衣，紅的妖冶，讓人望而膽寒。
    紅衣人，便是斐耀。而那藍衣人則是當時一心想與斐耀一爭高下的龍族將軍，趙滄弦。
    二人在大石後看得目不轉睛。
    空地中間靜了片刻，半晌，紅衣人抬手握住了腰間的劍。
    頃刻，劍已出鞘，華光逼人。
    此劍，喚作彼岸。
    藍衣人臉色一變，向後稍退一步，蓄勢待發。
    大石後的二人，隻見那藍衣人雙手微合，再無動作。
    尚青見黑無常等的不耐，便輕輕碰了他一下。黑無常疑惑轉頭，卻見尚青悄悄伸手指了指天空。
    黑無常抬頭看去，就是一愣，原本方才還晴空萬裏，轉眼的功夫，已是烏雲密布。
    而此時，突然一聲難以分辨是何發出的長嘯，穿透力極強，驚了黑無常一跳。那藍衣人身後出現的龐然大物，帶著不怒自威的霸氣，更是讓黑無常心下為之一震。
    “這是……龍？”黑無常訥訥的問道。
    尚青點頭，也同樣緊盯著藍衣人身後，但語氣卻雲淡風輕，“那人是龍族，”話音未落，就被刹那間四起的飛沙堵了回去。
    一時之間，日色昏暗，風沙走石，巨大的力量將山間原本的靈氣撼動的支離破碎。山間的草木塵礫都是搖搖欲墜。黑無常此時初出茅廬，被這力量震得隻覺胸口憋悶，一邊尚青倒是若無其事。
    而紅衣人一邊卻如同靜止了一般，周圍混亂且駭人的灰燼，都與此人無關。
    突然，紅衣人眼神一厲，揮劍上前，卻在劍即將橫過藍衣人眼前之時瞬間消失無蹤。
    藍衣人明顯一怔，卻依著本能起刀一擋，阻了紅衣人來勢洶洶的一擊。而紅衣人卻不慌不忙，頃刻變了方向，寒劍微斂，再向前一送，輕巧的挑了藍衣人手中的刀，紅衣在空中翻飛，詭譎而絢爛。
    黑無常大氣兒不敢出，不過他也看出，那藍衣人空有駭人的陣仗，卻也不是紅衣人的對手。
    漸漸地，黑無常已沒有心思顧慮前方的打鬥，自方才始胸口愈發作痛，神誌愈發昏沉。
    黑無常費力開口：“你怎麼樣……？”
    半天沒有聲響。
    黑無常轉頭一看，身邊的尚青早已不知去向。
    來不及尋找，頭頂上方就想起一道聲音。
    “鬼差？”
    黑無常抬頭，卻見方才還在打鬥的紅衣人，此時就站在大石前，正低頭看著自己，而那藍衣人已不見蹤影。
    黑無常怔怔看著，不得不承認，自己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沒見過生的如此好看的人，可是紅衣人身上散出的危險氣息也讓人不可忽略。
    紅衣似火，玄發如墨，看著眼前人，不知為何，黑無常腦中卻總想到方才不辭而別的那人。
    黑無常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身後的茅草屋中一陣異響，一道黑影倉皇而出，他看清了，這正是自己要捉拿的惡鬼，可他現在稍動一下都覺胸口一陣火燒火燎的疼。
    正幹著急，身前的紅衣人一聲輕笑，抬手，一把劍如鷹隼般迅然而出，瞬時追趕上那出逃的惡鬼，一劍穿胸。
    同時，劍身發出如染血般妖異的紅光，將惡鬼一絲一毫吞噬殆盡。
    黑無常盯著紅衣人手腕上露出的殷紅如血的彼岸花，心中莫名生懼。
    “方才，與你一起的人呢？”
    黑無常聽到問話，回過神來，急忙答道：“剛剛已經走了。”
    紅衣人眉宇間顯出不悅，卻沒說什麼。
    黑無常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劇烈咳嗽，胸口處的不適愈發明顯。
    紅衣人瞄了一眼臉色白到發青的黑無常，平靜道：“你吸入的彼岸香太多了，不過既不是活人，半月也就好了，無事。”
    若不是疼痛難以忍受，黑無常實在想跳起來反駁一番此人的冷漠言辭。
    直到此事過了若幹年，黑無常才知那時碰到的兩人是誰。
    “然後呢？”
    白無常聽得津津有味。
    “之後我暈過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黑無常如實道。
    白無常依舊臉上掛著笑，“那斐耀呢？”
    “不知。”
    白無常聽罷，笑的讓人難以捉摸。
    黑無常不禁抬眼謹慎的看了他兩眼，以防此人又出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