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指間殆盡(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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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斐耀回到屋內,尚青還睡得昏天黑地。斐耀給他蓋好被子,看著睡熟的人,嘴角溢出一抹自己怕是都沒察覺的輕笑,心中陰霾一掃而光,連方才那點兒懷疑也消失殆盡。
    信一個人久了,連懷疑也成了罪。
    斐耀不知不覺回憶,二人來塵世幾百年,人間改朝換代,戰火流離,所以這“塵緣道”換著地方也開了幾百年。
    彼岸花,葉盛花敗盡,花繁葉落時。
    許是這樣的日子過夠了,所以當年,忘川河邊,一片荒蕪。二人義無反顧。
    如今,依然,彼岸無彼岸,何為彼岸。
    不過,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斐耀想罷,輕輕上床,將大掌櫃的往自己懷裏攬了攬,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尚清醒來,見斐耀還在睡著,伸手戳了戳他的臉。
    斐耀睜眼,見尚青剛睡醒時的呆愣樣子,忍住笑,眸色漸暗,一把將尚青拽到身前,摸著他臉,“昨天是不是饒了你,嗯?”
    尚青見狀,也不示弱,“昨天你讓我獨守空房了半柱香,你說該不該家法伺候?”
    斐耀神色如常,拍拍尚青的臉,湊到耳邊,壓低聲音,道:“那,你想怎麼伺候我?”
    尚青見斐耀一如往常,眼底的憂色一閃而過,緊接著臉色微紅,甩開斐耀,嘟囔著,“天都亮了,還鬧。”
    斐耀笑著,知道尚青臉皮兒薄,所以老愛逗逗他。
    二人一路拌嘴來到店中,其中主要是尚青不依不饒。
    二人一進店門兒,尚青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二人敏銳察覺了店中的詭異氛圍。
    店中,兩鬼,一人。
    二鬼專心致誌下著昨日沒來得及收的圍棋,季寒生哄著崇隱玩兒的忘乎所以。
    “停停停!不許下了,拿回去拿回去,再下你就贏了!”崇隱將臭棋簍子的本性發揮的淋漓盡致。
    季寒生歎氣,猶豫的拿回了棋子,又在一邊泄憤似的重重下了一子。
    “啪”的一聲,驚得店中正在擦花瓶的老奴左看右看,見店中沒異常,才又轉頭接著擦。
    二鬼繼續下棋,又靜了片刻。
    “哎!你把這棋子拿走!我正打算下那兒!”崇隱又開始對著棋盤指手畫腳。
    季寒生搖擺不定,但看著崇隱一臉不甘,還是將那枚棋子拿起,心不甘情不願的將棋子放到了旁邊。
    落子聲音有些大,又驚得擦到櫃子的老奴狐疑抬頭張望。老人家瞄到棋盤上,正趕上崇隱舉棋欲落。
    一旁看熱鬧的二人,就見老人家臉慘白了一瞬,慢慢放下手裏的抹布,盯著那顆漂浮不定的棋子,眼睛慢慢瞪大,臉一點兒一點兒變綠,最終,一聲慘叫。二人就覺得身邊一陣疾風,老人家已不知去向。
    之後幾天,“塵緣道”又因為鬧鬼傳聞惹得人心惶惶。尚大掌櫃的頗為苦惱。
    這日,尚青躺在搖椅上悠閑自在,瞅了眼斐耀,“這一連幾日,怎麼不見唐落閑?”
    斐耀聽罷,幽幽說道:“怎麼,人家誇你一句,你還挺惦記人家?”
    “我哪是這樣的人,我隻是覺得這一袋兒金子賺的真容易。”尚青瞥了他一眼。
    一旁崇隱阿諛道,“那還得歸功於大掌櫃的經營得當。”
    “不大。”斐耀難得接話,短短兩個字,聽得尚青臉一陣兒白一陣兒綠。
    崇隱側頭思考片刻,瞄了眼尚青中段兒,心虛道:“莫非……”
    話沒說完,尚青已經把茶壺拿在手裏,季寒生拽著捅了馬蜂窩的崇隱就要跑路。
    還沒跑到門口兒,就被一陣震天響的敲鑼聲給逼了回來。
    “快來看,快來看!有人在湖中亭對棋聖宣戰呢!”
    被這消息引來的行人,一窩蜂的趕去湖中亭看熱鬧。店中二人二鬼都湊到門邊,斐耀乘亂拽住一個,問道:“可是對唐落閑宣戰?”
    “是啊!快去看吧!”那人被拽住,回過頭來,一臉不耐。
    斐耀放開他,那人一溜煙兒的就跑進了人群中,斐耀回頭,臉上帶著揶揄,問尚青:“去嗎?掌櫃的?”
    尚青瞥了他一眼,耀武揚威的走出門去,瞬間淹沒在人群裏。
    斐耀一驚,一把把他拽回來,見尚青一張俊臉驚魂未定,笑著搖頭。
    尚青自覺丟了麵子,輕咳一聲,拿出大掌櫃的做派,回頭對二鬼道:“你們看店!”
    崇隱皺皺鼻子,切!
    此時,湖心亭周圍早已人山人海,連通往湖中亭的木橋上也擠滿了人。
    當二人趕到湖心亭,遠遠地就見無塵站在亭中。除了亭中隻無塵一人,周圍沒有一絲空餘。斐耀四處看看,攬著尚青的腰,一躍而起,掠過人群,直接到了亭中。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
    無塵見了二人,隻笑了笑,沒說其他。
    尚青看了看桌上的棋,確實是副難得的玉棋,笑了聲,“怪不得他想將這副棋賣掉。”
    無塵聽罷,把玩著手中的玉子,“這棋雖難得,但是買不了好價錢”說罷,將手中棋子擲了回去,又道:“這是副殘棋。”
    二人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無塵一眼。
    突然,人群中一陣騷亂,不知誰喊了聲,棋聖來了,周圍的眾人全部回頭看去。
    二人也回頭張望,就見唐落閑帶著一個小書童向湖心亭走來,當他看到亭中時,腳步頓了一下,緊接著向無塵快步走來。周圍人群紛紛避開一條通道。
    無塵也看到唐落閑,隻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坐在桌前的石凳上。
    不消片刻,唐落閑到了無塵麵前,而早已失了平日的自在,帶著急切,就要開口,卻被無塵製止。
    “今日,無塵想與唐公子掙一掙這棋聖的稱號。”無塵隻盯著棋盤,平靜開口。
    唐落閑怔了怔,不解,“無塵,你這是何意。”
    “我記得唐公子之前對我說,研棋太累,不如將這技藝換了榮華,來的輕巧些。”無塵抬眼,掃過唐落閑。
    唐落閑微促,“這是酒後失言,無塵莫要當真。倒是你為何一直不見我?”
    無塵輕笑一聲,道:“酒後真言。你一直找我,可是想問我要這副玉棋?”
    唐落閑語塞,良久,點了點頭。
    二人啞然。
    這時,無塵道:“既然如此,咱們來比試一場,我若贏了,棋聖這稱號和黃金歸我:我若輸了,這副殘棋,湊齊歸你。”
    唐落閑盯著無塵,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他所想,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無塵等了片刻,道:“請吧。”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尚青已經靠著斐耀睡著了。周圍的人群也慢慢散盡。
    這局棋,從華燈初上至燈火闌珊。
    唐落閑看著欲滿的棋盤,心中欲漸不安。
    亭中看似平靜,實則是平靜埋沒了暗湧。
    又下幾子,唐落閑眼中一亮,再兩子,他就贏了。
    無塵還是靜靜下著,無波無瀾。
    一子之後,唐落閑胸有成竹,再一子,勝局已定!
    尚青掙動幾下,漸漸轉醒,剛要問戰況如何,就見唐落閑臉色瞬間蒼白,不禁納悶兒。
    唐落閑的手一直在棋罐中焦急摸索,卻如何也摸不到一枚棋子。
    唐落閑看了眼將勝的棋局,眼中透著不甘。
    這一切,都被二人看在眼裏。
    無塵看著唐落閑,笑了一聲,清朗的聲音透了纖塵皎月。
    唐落閑瞬間無地自容。
    “我輸了。”
    “唐公子一向磊落,無塵佩服。”無塵起身,向亭外走去。
    唐落閑也不管亭中二人,一路渾渾噩噩,直到家中。
    “酒。”唐落閑癱坐在椅子上,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小書童道。
    身後無人回應。
    唐落閑回頭,卻見小書童已經躺倒在地,暈了過去。苦笑兩聲,衝著門外道:“無塵是想親自為我倒酒不行?”
    門外,走近一抹清瘦的身影,無塵進屋,手中端著一壺酒,笑道:“唐公子,酌酒以自寬,請吧。”
    說著,起手為唐落閑斟滿一杯。
    唐落閑眼神複雜的看著這杯酒,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剛喝完,就感到一陣涼意,漫布全身,頭腦愈發昏沉。
    唐落閑強忍頭痛,對無塵笑道:“你是何人?”
    無塵不答,隻是向他一笑。
    唐落閑一陣迷離,再也支撐不住。
    無塵看著緩緩倒下的唐落閑,輕聲道:“這彼岸花葉釀的酒,當真有效?”
    “自然。”尚青從門外走進,攜著一陣涼意。
    “孟婆可說過你毀她生意?”斐耀的聲音突然響起,驚了尚青一跳。
    尚青質問道:“不是讓你先回去嗎,跟來幹嘛?”
    斐耀一笑,捏了把尚青的臉,“孤枕冷衾的,缺個人暖床。”
    尚青連忙將斐耀拍開
    無塵一旁含笑看著,目光掠過唐落閑,眸色微斂,“當初他護我一世無塵,我便還他十世無恙,如今,是最後一世。”
    此時,唐落閑眼前是一間廂房,陳設精美,儼然是大戶人家。屋中,一男子,一身華服,正坐在桌前打磨一顆墨玉棋子,桌上放著一套即將製成的棋具,顯然,這枚棋子是最後一顆。
    唐落閑盯著桌上的棋,震驚良久,這副棋,與無塵拿來的一模一樣。
    男子製棋久了,微微仰頭,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脖頸。唐落閑在外麵看著,一震,這男子與自己的相貌如出一轍。
    唐落閑還在震驚中,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麵被粗暴撞開,門栓斷裂,一眾士兵衝了進來。男子目光一凜,卻仍是坐著,不動聲色。
    任由眾多士兵衝進宅府,任由他們將自己包圍。唐落閑見他們都似看不見自己,便湊近兩步。
    為首的士兵,對那男子說著什麼,男子始終無動於衷,隻是將手中那枚墨玉棋子握緊。士兵突然冷笑兩聲,突然舉起匕首,刺進男子左胸,血,浸透了華服。
    男子始終沒有鬆手,那枚墨玉棋子依然在他手中,桌上的棋具都染上了血色,隻有手中的如舊。
    唐落閑在一旁不及驚呼,心口就一陣劇痛,隻得眼睜睜看著那群士兵將桌上的玉棋拿走,意識漸漸模糊。
    暈過去之前,唐落閑模糊中看到,那男子屍體旁站了個人,白衣黑衫,無塵。
    “無塵。”唐落閑用最後力氣輕喚出口。
    “那時,他是製棋的名匠,所有他做的棋,隻送給他認定的愛棋之人。這副棋,還沒做完,就被一個家世顯赫的公子看上,利誘威逼都沒有用,蠻橫慣了,便起了殺心。”無塵衝二人淡淡說道。
    “那這副棋怎麼到你的手中?”尚青問道。
    無塵笑的無瑕,“血債血償罷了。”
    斐耀挑了下嘴角,“你殺得?”
    無塵點頭。
    “那之後,我在奈何橋旁等到他,就入塵世尋他,九世,一直如此。”
    無塵拿出那枚墨玉棋子,挑唇輕笑,無盡淡然。
    唐落閑醒過來,身邊一片空曠,遠處有一間小屋,腦中浮現出無塵的音容笑貌,無盡留戀。
    他已懂了。
    第二世,他隱世而居,他便隨他把酒語世,高山流水,采菊東籬。
    第三世,他一世為醫,懸壺濟世,他便隨他晨昏鬆下,問醫煮茶。
    第四世,他沉醉丹青,揮袖淋墨,他便隨他天涯繪意,山水煙雲。
    第五世,他願為琴師,歲月入弦,他便與他琴瑟相和,古音繞梁。
    第六世,他願為卿相,高居廟堂,他便勸他清風兩袖,布衣粗茶。
    第七世,他賦詩舞文,才情斐然,他便與他高樓對飲,人生盡歡。
    第八世,他執劍天下,仗義行俠,他便與他快意江湖,四海為家。
    第九世,他授業解惑,字斟句酌,他便伴他至桃李天下,蒼蒼白發。
    可這一世,他卻因空妄失了高山客,而他卻以殆盡換了千年奈何。
    燈燭將近,唐落閑轉醒,身邊卻隻見尚青和斐耀二人,不見無塵。
    “無塵在哪?”唐落閑聲音幹澀。
    尚青歎氣,將那枚墨玉棋子遞給他,“這副棋湊齊了。”
    唐落閑接過棋子,握緊。方才那些,一如昨日,唐落閑不敢忘卻。
    唐落閑起身,向二人道謝。
    尚青道了聲“保重”,便被斐耀攬過,打道回府。
    第二日,塵緣道中,一如往常。
    尚青擺弄著棋子,斐耀捉弄著尚青。
    “掌櫃的!唐府出事了!那唐落閑自盡了!”崇隱咋咋呼呼的衝進店裏,季寒生拽都拽不住。
    二人愣了一瞬,隨即釋然。
    尚青將手中的棋子輕輕放了回去,二人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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