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指間殆盡(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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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漸盡,炎夏初至。
    暑氣微醺。
    這繁華街景日複一日,就連塵緣道中也是可疑的熱鬧。
    “掌櫃的,下這兒!”
    “不對。下這兒才對,馬上連成五個了。”
    “如此就輸了,還是下這邊!”
    今日,左右無事,尚大掌櫃找出多年未動的棋具,準備和斐賬房一決高下。
    有道是浮生半日閑,快哉快哉。
    可凡事到最後,結果總是大相徑庭。
    尚青被兩隻聒噪的鬼擾得身心俱疲,捉了兩隻鬼,往棋桌上一按,喝到:“不是所有的黑白子都是五子棋!”一指棋盤,“你就是連成五十個在圍棋這兒也勝不了!”
    二鬼恍然大悟。
    斐耀抬手按了按眉心,唉。
    “塵埃難惹,緣夢堪還?”
    放下這邊的吵鬧不提,此時塵緣道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屋內的幾人回頭一看,店外站的人穿著考究,很有幾分書卷氣,眉眼雖不驚豔,卻是耐看。
    這書生正看著門前那副對聯,歪頭細品,“好對好對。”
    尚青在店中點頭,心道,那是自然。
    一旁的崇隱盯著那書生看了看,覺得眼熟,“哎哎,有沒有覺得這人很是眼熟?”
    季寒生見崇隱糊裏糊塗,覺得好笑:“你記不記得前幾日對弈比試,這人連勝三把,贏了黃金,奪了棋聖稱號。”
    尚青和斐耀吃驚不已。
    “啊,想起來了,”說罷皺皺鼻子,瞄了一眼正聽他講話的二人,不屑道:“他們二人居然不知,當真孤陋寡聞。”
    季寒生趕忙捂住崇隱的嘴。
    季寒生這動作是開玩笑,但心中始終有些疑惑,好奇這二人身份,稍微有些忌憚,但話雖如此,崇隱是這二人救得,有些恩是要報的。
    書生進到店裏,四處走四處瞧,最後目光落在剛剛的棋盤上,抬眼看了看二人,笑道:“二位也是愛棋之人?”
    二人不答,尚青問道:“可是有事?”
    書生言語從容,略施一禮,道:“是我唐突,小生唐落閑,見門外那副對聯不落俗套,想必掌櫃的也應是性情中人,這才來一睹風采。”
    斐耀聽完把臉別過去,忍笑。
    尚青被這一番誇讚也弄得有幾分尷尬,搖了搖頭,道:“唐公子言重了。”
    唐落閑倒是沒聽出什麼,瞄了眼門口的算命幡,一笑:“今日得空,不如掌櫃的幫我算上一卦?”
    一個鼓囊囊的錢袋被扔在桌子上。
    尚青愣了愣,不過馬上回神,欣然收了錢袋,在唐落閑對麵坐下,問道:“不知唐公子想算什麼?”
    唐落閑輕笑,道:“我想算個日子。”
    尚青挑唇,“哦?良辰吉日?”
    唐落閑聽了止不住的笑,從懷中掏出個一枚圍棋黑子,放在桌上,道:“我想算算我何時能等到我的至交。”
    尚青點點頭,拿了紙筆,道:“生辰八字。”
    唐落閑苦笑,道:“不知。”
    尚青皺皺眉,又道:“姓名。”
    不料,唐落閑還是道:“不知。”
    這回,一旁的斐耀也抬頭看了這唐落閑兩眼。
    尚青擰著眉頭,剛要開口,就聽從剛才起默不作聲的崇隱出言提醒:“掌櫃的,咱可是收了錢的。”
    季寒生默默點頭。
    尚青被噎住,隻得平了火氣,對唐落閑道:“既是至交,為何一問三不知?”
    唐落閑斂了笑,深吸口氣,道:“他從未跟我說過,每次他來,隻對弈切磋,飲酒作賦,盡興不已,我便覺得我們二人十分熟悉,可他走後,才發覺對他竟是一無所知。本想著下次來時一定問清,可不知怎的,下回還是記不得。”
    斐耀此時已走到桌前,擠到尚青邊上坐下,道:“仔細說說。”
    尚青不滿的瞪了斐耀一眼。
    斐耀轉頭,無視之。
    唐落閑閉目沉思,良久才道:“那是很久之前了。”
    月落長亭,得影一人,必是遇了人間失意事。
    唐落閑科舉不中,以酒消愁,喝的半醉。
    獨自蹉跎時,就連對麵多了一人也不自知。
    “功名利祿,過眼而已。”
    朦朧間,近前突然傳來聲音,唐落閑不解的抬眼看去。對麵多了一人,翩翩白衣,外又披了件黑衫,不顯輕浮,眉目溫潤柔和,叫唐落閑移不開眼。
    對麵的人笑了笑,嗓音清朗,“兄台不過徒尋苦惱,在我看來,人生當自風流。”
    不過這風流二字,談何容易。
    唐落閑手中的酒杯被奪下,片刻,杯中多了清水。
    可唐落閑此時已沉沉睡去。
    翌日,唐落閑醒來,仍在亭中,男子已不知去向,隻有杯中的清水,證實著昨晚不是夢。
    唐落閑想到這兒,輕笑著,如今他還記得那句當自風流。
    尚青靠在斐耀身上,不經心道:“後來。”
    唐落閑看了看尚青,“別說,你和他還真有些像。”
    一旁的斐耀臉色冷了幾度。
    唐落閑毫無察覺,繼續道:“第二天我又去了那裏。”
    月涼如舊,長亭依然,隻是唐落閑心裏卻是莫名期待。
    可是月色漸明,也不見那人到來。
    唐落閑臉上不顯,可心中失落,斟酒酌飲,一盞接著一盞。
    “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兄可是又有煩心事?”
    聽到這聲音,唐落閑舉杯的手一頓。來人還是慢慢落座,白衣似雪,黑衫如墨,手中還托著副棋。
    唐落閑看了看這副圍棋,心中微動,覺得熟悉不已。
    黑白二子,其色分明。
    棋如人,幹淨,無瑕。
    見唐落閑盯著這棋子,便笑道:“唐兄可有見教?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唐落閑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不知兄台…”
    貴姓二字還未出口,這人仿佛就已知曉,嗤笑一聲:“你願意如何叫我。”
    唐落閑不多想,腦中閃出二字,脫口而出:“無塵。”
    “那我便叫無塵。”
    無塵將棋盤放好,黑子推給唐落閑。
    唐落閑也沒推辭,一切都順理成章。幾子下去才覺出無塵棋藝了得,心下佩服。
    秋風浸人,葉落無聲。
    白子被輕輕放下,纖長的手指斂了一邊的黑子。
    無塵抬頭,望著唐落閑,嘴角微翹,眼中透著得意。
    唐落閑顯出幾分挫敗,淡淡道:“在下輸了。”
    無塵但笑不語。
    自此,無塵傍晚就來與唐落閑下棋,唐落閑棋藝倒是突飛猛進。
    月餘,日日如此。
    “可最近,我再沒見過他。”唐落閑將那枚黑子握在手中。
    尚青點頭,倒了杯茶,遞給唐落閑。
    唐落閑將棋子放下,接過茶杯,又道:“我擔心他出了事,卻又無能為力。”
    桌子上落了些灰塵,斐耀抬手拂了兩下,“明日再來吧,打烊了。”
    唐落閑怔了一下,剛要開口,就見尚青一擺手,“明日早些來。”
    唐落閑隻得告辭。
    尚青見唐落閑走遠,搖了搖頭,還念叨:“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斐耀聽著,笑了兩聲,拽過尚青,道:“現在可是剛剛立夏,而且…。。”
    尚青不可否認,斐耀笑起來很是好看,見他話才說一半,便湊過去,卻聽斐耀在耳邊道:“而且,誰讓你收錢那麼快。”
    斐耀說完,攤開手,躺在手心的,正是剛剛那枚黑子。
    “既然知道他想見你,為何不見。”
    “他不需要而已。”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崇隱四處看。季寒生一邊調侃道:“都做了鬼,膽子還這麼小。”
    崇隱聞言,竄到季寒生身上,抱住,驚到:“這棋子怎麼成精了?”
    季寒生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那你是怎麼能做鬼的。”
    黑子漸漸化成一位男子,黑衫白衣,眉目溫和,與尚青真是有些相似。
    不過,尚青和斐耀卻是沒在意這些,二人臉上都閃過一絲訝異。
    一旁的崇隱見二人臉色有異,對著季寒生眨眨眼,剛悄聲道:“怎麼回事,莫不是舊識?”就被季寒生一把捂住嘴。
    二人沒理會一旁的兩隻鬼,而是盯著那男子。斐耀默然,尚青卻忍不住道:“怎麼是你?”
    無塵看了看二人,漾起笑容:“奈何一別,當真是好久不見。”
    尚青對季寒生揚了揚下巴,季寒生點頭,拉著崇隱退出門去。
    無塵對著二人若有所思,道:“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你二人倒是有趣,我在奈何橋旁多年,可是有幸見了那次奇景。”
    “你在奈何橋旁近千年,就是為了尋他?”尚青反問,對他剛才的話置若罔聞。
    無塵笑了一聲,算是默認。
    “為何說他不需要你。”沉默許久的斐耀出聲問道。
    “千年來,我尋了他九世,可這一世,他想將這副棋轉手賣掉。前幾世,他隱士而居,我便隨他隱世,這一世,他願享富貴,我便助他得了棋聖,一世榮華。”無塵道。
    “為何尋他九世?”
    “好馬當遇伯樂,人世難逢知己。我當他做知己,可這一世,不再是。”無塵眼中似一潭死水,再無波瀾。
    帷帳中,暖意未散。
    斐耀起身,回頭看著身邊的尚青,睡得正沉。
    靜靜看著,眼中憐愛猶在,嘴角卻扯出一抹苦笑,輕輕下床,開門離去,轉身便潛入夜色。
    這邊,本應睡得正沉的尚青,緩緩睜眼,眼中一片清明。
    是夜,寒蟬淒切,長亭送晚。
    一人的夜太顯寂寥。無塵坐在亭中石椅上,燦然長空下,凡塵之大,卻了無歸處。
    “想問什麼就問吧。”無塵背對著來人,開口。
    來者一身紫衣,似要隱入深沉夜色。
    “當年,發生何事?”
    無塵漠然輕笑,“這,我可不敢說,如果說了,怕是我要命不久矣。我隻能告訴你,當年,彼岸花,花葉同放,遊魂無路,冤鬼齊哭,地府大亂。”
    等了良久,也不見動靜,無塵回頭看去,夜色中,看不太真切。
    斐耀停頓許久,才道:“尚青可知道?”
    “他一直知道,而你,”回頭看向斐耀,“原來也知道。”
    斐耀猛地皺眉。
    “可我還是要提醒你,有些事,難得糊塗。”無塵緩緩開口,最後聲音俞小,埋入夜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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