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杯中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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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講。”尚青和斐耀見這掌櫃的也是唯唯諾諾,心中不屑,不過卻也省卻了很多麻煩。
掌櫃的頓了頓,似在回憶:“這半瘋原來不瘋,此人姓陳叫陳話,就住在我們這村裏。他有個老婆,從外村來,人生得漂亮,聽說家中是有些錢財,不知為何跟了這陳話。陳話在我們村裏雖是一介莊稼漢,卻對這媳婦好吃好喝,供著養著,十分愛護。原來這二人還經常到我店中買這酥糖和糖葫蘆,就因為他這媳婦愛吃。”說到這,掌櫃的歎了口氣,“可就在這前幾年,他老婆不知為何就一命嗚呼了,去的突然,這陳話便日日寡歡,哭天搶地的,這同村的還都勸他看開,生死由命吧,卻都不見好。過了幾日,這陳話不知怎的就似平常一樣有說有聊的了,我們都以為他看開了,但是漸漸地和他住得近的都發覺不對勁。這人經常自言自語,有問有答的,就像和別人在說話一樣。”
尚青聽到這裏,看了看斐耀,見他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便示意掌櫃的繼續。
“直到有一日,他來我店裏,要買東西。我見他真的自言自語,也覺得可憐,便問他要買什麼,他說要酥糖和糖葫蘆,我以為他這是要拿回去祭奠亡妻的。沒想到他接過東西就和旁邊說‘這東西都是你愛吃的’,可我看他身邊是一個人也沒看到啊!說完了他便轉身走了,可到了門口,就聽他回頭對著我這賬台前麵道‘鈴兒,回去了,莫再看了’。我記得是清清楚楚,他平日就喚她媳婦作鈴兒。這雖瘮人,可我隻覺得他思念過度。這就在我晚上清點賬目的時候,箱子裏卻平白多了幾張紙幣,一查對,這少的銅錢就是白天陳話買東西的數!二位,你們說說,這不是鬧鬼了嘛!誰還敢賣他東西,我是倒黴,這瘋子就認準我這小鋪子了!唉。”這掌櫃的說完,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尚青和斐耀對視一眼,若真如這掌櫃的所說,那這半瘋還真是有些蹊蹺。
這掌櫃的說的痛快,尚青見沒什麼可問的了,便要告辭。尚青回頭見老人家似要說什麼,可終是沒說出來,隻留輕歎。
掌櫃和二人作別的時候,又想起了什麼,神神秘秘:“哦,對了,而且我聽好些客人說了,經過這陳半瘋的時候都感覺身上涼颼颼的,怪嚇人的。”
作別了店掌櫃,尚青與斐耀並排,那老婦走在二人前麵,尚青看了看斐耀,見斐耀神色了然,微微一笑:“老人家,恕晚輩眼拙,實在看不出您是何方神聖。”
老婦怔了怔,隨即失笑:“既認出來了,老人家我可當不起,你二人可比我歲數大。”說罷,轉頭看了看二人,又道:“不知你們如何識出老朽。”
尚青撇撇嘴,就這樣還說當不起。斐耀見尚青不服,差點兒笑出聲。
尚青不語,對著斐耀狡黠一笑,斐耀無奈,便道:“因為去過的兩家店鋪說的都是二位客官罷了。”
老婦聽了哈哈大笑:“我不瞞二位,老朽不過是那老物件化出的靈體,有些年月。”
老人語畢,尚青輕輕拽了下斐耀,波瀾不驚的眼眸從旁邊的行人處掃過,隻短短一瞬,尚青便走到老人身旁問東問西,但斐耀卻是懂了,這裏老人身上看不出靈氣,皆是凡人的氣息。
“那你想請我們幫什麼。”尚青不解。
老人抬頭,眺望著遠處青山,眼中有濃濃不舍:“我想請二位幫我渡一個人,引上黃泉路,投胎轉世。”
尚青略微思索:“可是那陳話的夫人?”
“正是。前麵便是宅子了。”
兜兜轉轉,眼前是一處村莊,阡陌路途,良田桑竹,別樣人間地。老人站定,回頭示意二人倒了,隨後向村中走去。
兩人看著老人的背影,盡是蒼涼。
老人在一間屋門外停住,緩緩說道:“你們隨我進去就好。”說罷,推門而入
二人跟在老人身後,屋內光線晦暗,塵灰滿布。陳半瘋一人坐在桌前,頹唐不已,不感世事,無知無覺。尚青看陳半瘋精神喪盡,無可奈何。陳半瘋身邊有一女子,身形飄散,細看才能看出,那女子看到老人,話未出口,淚卻先流。老人隻餘歎息,過了良久,老人柔聲道:“小姐,不需難過,這二位是我請來送你轉世的。”
那女子輕輕點頭。
尚青納悶,這女子魂魄早該耗盡,卻有一魂尚存,便出聲問詢。
老人並未作答,隻是看向斐耀,斐耀將手中的青銅杯放下,二人隨老人走出屋外,老人輕輕將屋門掩上,這才轉身看向二人。
“是我用靈氣將她的一魂強留在本體裏。”
二人恍然,難怪老人身上皆是凡人氣息。
“那便是你的本體吧。”斐耀語氣平淡,說完,不再看向老人。
老人沉默良久:“正是。”
“那女子隻餘一魂,恐怕難以投胎罷,畢竟。。。”尚青話說一半,也不願再說下去了。
老人慢慢閉上眼睛,隨即睜開,毅然道:“無妨,二位隻管送走就是。”
尚青半晌無話,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老人也向二人略微點頭,便要進屋。
斐耀此時突然道:“當真值得?”
老人看向二人笑了笑,一如當初遇見那般慈祥安然:“我本是小姐帶過來的陪嫁,那時小姐背著家人嫁給一介耕農,老爺一氣之下便和小姐斷絕了關係。十多年前,逢天大旱,顆粒無收,陳話想將我當掉,小姐不依。危難之際,小姐於我不棄,如今小姐得難,我又如何置之不理。這陳話,思妻難抑,傾半生精力,困了小姐魂魄,如今恐怕還在夢中吧。”頓了頓,老人目光柔和,“我是看著小姐出生長大,猶記當年她還隻那麼一丁點兒。我是不舍得她走,但我更不忍心看著她魂飛湮滅,連那孤野遊魂都做不得啊。我已殘年近暮,便讓老朽有一次成全吧。”
有所成全,便要有所犧牲。
老人說完,就走近屋中。尚青心中五味雜陳,實在難受,就聽得斐耀在耳邊輕聲道:“塵世一遭,得以成全,又有何不好?”
尚青無話。
一片寂靜中突然有一聲輕響,二人對視,急忙進屋。隻見桌子上的杯子已碎成幾片,老人已了無蹤跡,那女子的身形已清晰不少,嘴唇輕抿。尚青覺得她應該是知曉的。
尚青走過去,對那女子道:“一會兒你便順著光走,莫再回頭。”
女子輕輕點頭。
尚青伸手,從斐耀腰間摸出一塊兒玉佩,玉佩呈半圓,雕飾異花。尚青的手微微握緊,再張開時,手中已是兩塊玉佩,玉佩皆成半圓。尚青口中呢喃,兩半玉佩漸出光華,緩緩脫出手中,升至半空。
光華四起,炫人奪目。
“走吧。”
那女子聽罷,又回頭看了看這間屋舍,以及在桌前的陳半瘋,眼中不舍,最後,目光掠過桌麵那碎作幾片的銅杯,輕輕地把碎片捧在手中,便走入那光華,難覓蹤跡。
光華消失時,兩半玉佩已躺在尚青手中。此時屋內,就隻剩這陳話一人了。
斐耀走到陳話麵前,抬手在他額頭拍了一下,陳話像大夢初醒一般一個機靈,眼神逐漸清明,卻還是不明所以的看著二人:“你們。。。”話剛出口,四下一望,大驚失色:“我的妻子呢?我的妻子呢?!鈴兒!鈴兒!”
“別喊了,你妻子已去世數年之久,你仔細想想。”斐耀打斷他,沉靜如水。
萬籟俱靜,隻陳話不安的喘息。尚青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如常淡漠。
陳話痛苦的抱住頭,掩麵痛哭。二人歎氣,這做了數年的白日夢終究該醒了。
多少人以為,不放手就是有用的。可千帆過盡,繁華消弭,沉澱的終是理不清的悔恨和訴不盡的遺憾,又有何用呢。
二人走出屋舍,久久難平。凝語望向那靜默的青黛遠山,蒼天盡染,滿是寂寥。
春風微冷,雲卷雲舒,無窮無盡。隻是這春風不解離愁,還在耳畔輕吟著那夢中江月的歌。
“那後來那男子如何了?”汐兒坐在斐耀懷中好奇。
“他啊,後來還是在家耕種,一切如常嘍!”尚青站起,拍拍衣衫,遙看一襲春草。尚青沒向汐兒說明陳話數月之後積思成疾,便撒手人寰了。
多說無用。
尚青走出兩步,回眸,看著這一大一小,嘴角映出一絲淺笑:“回家吧。”
夕陽斜出的三個倒影,讓人莫名心安。
渺渺凡塵中,有愛的人相伴,是最大的幸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