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同樣行走在這條狹窄凹凸的道路上，可沒有今天的悠哉。
    不甚清晰的記憶中，是一隻黝黑的大手在不停拉扯著他幹瘦細長的手臂，他們一直在走，急匆匆往前，荒亂的街景似默片掠過，意識恍恍惚惚，什麼都聽不清，什麼都看不見。
    最後他們停在一扇半開著的破舊小門，慘白的薄布慢慢拉開，映入眼簾是女人幹枯似脫落樹皮的斑駁皮膚，上麵呈現駭人的青色，還有密集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黑斑，已經徹底涼透了，腐爛的皮肉有白點在蠕動，令人作嘔。
    有人在旁邊壓抑地吸鼻子，似乎在忍住哽咽，是那個拉他進來的男人。
    男人帶著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道，“癌症，沒錢治，幹脆再沒去醫院，苦熬著，就這麼去了，她臨，臨走前，就隻求著我一件事，說想要見你一麵……”
    回憶戛然而止，莫凡閉了閉眼，麵無表情往裏走。
    拐進第五個巷口，細長的路潮濕陰暗，遍布叢叢的青苔，頭頂的電線錯綜複雜，一眼望去，似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把人一輩子都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了。
    兩個孩子皺著小臉縮在他懷裏，明顯不喜歡這暗沉沉的地方。
    莫凡安撫地拍拍他們後背，“乖，忍耐一會兒，我們待會兒就走。”
    地上有積水，莫凡怕滑倒，不敢走太快，隻能輕聲細語哄著他們，很快兩個團子平靜了下來，轉著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著周圍。
    一間一間找過去，終於找到了。
    依然是記憶中掉漆的暗紅色木門，沒有後來褪色那麼嚴重，卻也新不到哪裏去。
    莫凡停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手敲門，“請問有人在嗎？”
    敲門聲在空曠的巷子裏傳出老遠。
    沒人回應。
    莫凡等了幾分鍾，又敲了幾下，隔壁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一個麵容憔悴的女人，背上駝著一個裝的鼓鼓的大編織袋，看來碰巧要出門，低著頭，語氣萎弱道，“花婆子不在，出去撿廢品了，你傍晚再來吧。”
    莫凡看向她，嘴角無聲抿緊，黑色的眸晦暗不明。
    女人捂著嘴咳嗽了幾聲，見剛才敲門的年輕人沒有動靜，仿佛沒聽到她剛剛說的話，不由得皺眉，擺了擺手，“我都說了花婆子不在，你晚點再過來找吧。”
    女人皺著眉抬頭，卻在瞬間愣住，手一鬆，肩上的編織袋滑落下去，袋子裏的廢品散了滿地。
    她卻顧不上去撿，臉色大變。
    莫凡的樣貌變化雖然大，但眉目間依稀能看出小時候的樣子。
    “你……你……是……”
    莫凡拍拍被東西落地聲音嚇到的兩個孩子，平靜道，“看來，你過得不怎麼樣。”
    隻是單純陳述的語調，卻讓女人臉上猛地湧上一陣羞愧和難堪，“你……你……怎麼是你……”
    莫凡漠然問，“不請我進你家坐一坐嗎？”
    “唉？唉！”
    女人連忙雙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慌忙把他迎進屋，拿出一個缺口的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水，“喝……你喝水。”
    莫凡看了一眼，沒有去接，環顧一周，找了一張看起來勉強能坐的凳子坐下，抱著兩個孩子走了半天，他早就累了。
    女人這才注意到他懷裏眼珠子好奇地打轉的大寶小寶，驚得杯子裏的水都灑出大半，“這……這兩個孩子……”
    莫凡掂了掂兩個團子，風輕雲淡道，“是我兒子。”
    女人聞言反應更大，驟然站起身，失手就把杯子扔到了地上，哐哐作響，“怎麼生的？！”
    莫凡嘲諷地勾了下唇角，“當然是跟女人生的，不然我自己生？你又不是沒跟醫生打聽過，我雖然身體裏有那玩意兒，可是根本不能用，就是個擺設。”
    女人這才放下心來，看到莫凡臉上的諷刺，又窘迫得手足無措，“凡子，媽……媽也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多心……”
    莫凡拍了拍兒子的小背，一邊輕輕安撫他們，一邊淡淡道，“不好意思，這位大嬸，恐怕你認錯人了，我沒有媽，我親媽早跟人跑了，現在倒有個繼母叫張美鳳，說不定你認識。”
    “他還真，真娶了那個寡婦……”
    在他了然的目光下，女人漸漸難堪得說不出話來了。
    莫凡不在意地給兒子哼著小曲，漫不經心地打量屋子裏的情況，原來是住在這一間，難怪剛才敲門都沒人回應，看起來倒比隔壁那間稍微好上一些，想必房租也要更多一些。
    那時是沒錢了才搬到隔壁更差的房子去的吧。
    孤獨老死屋中，淒慘交迫離世。
    劉海棠，你不顧一切追求的幸福生活看來也不過隻是白日做夢一場……
    莫凡嗤笑一聲。
    反襯他的自由自在，對麵的女人倒是低著頭，沉默得仿如雕塑，周身彌漫一股死寂和枯竭的氣息，仿佛生活的折磨早已耗盡磨沒她所有希望。
    女人深深垂著頭，稍微抬眼就可以看得到瘦骨嶙峋的背脊，暮氣沉沉，好像一具行屍走肉。
    劉海棠雙手拉扯著衣角，良久，聲音仿若蚊鳴，“我知道你恨我，當初扔下你一個人走的事情，我也不說什麼苦衷，做了就是做了，你不肯認我這個媽，我也不怨你，這是我的報應。要是罵我打我能讓你開心點，媽任你處置！”
    她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哀哀戚戚哭起來，好像要把一輩子的委屈哭出來。
    莫凡冷眼看著，心情隻有一種，無動於衷。
    

    作者閑話：

    早安
    謝謝lynn_680327親親的打賞，簡直是以一己之力撐起了南瓜的打賞排名，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