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012/【現代】《編號4074虛擬實驗室·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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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膽戰心驚的巨大槍聲在我耳旁炸響,緊隨其後的便是眼前的漆黑,像無盡的深淵般在召喚著我,我心為所動,腳下卻似有枷鎖束縛而難以開邁。那個人,那個人在等我,我想要去見他,我迫不及待想要見他。我費盡氣力也無法掙脫枷鎖。汗水順著發絲滴落臉頰,又沿著臉頰流淌進衣領。我大口大口喘著氣,稀薄的空氣令我窒息。痛苦,或許是因為大腦缺氧而致的頭疼欲裂,又或許是因為…
我惶然睜開眼時,苟絛正在替我用紙巾抹去額頭的汗。她讓我不要亂動,並示意與我們隔著一道玻璃門的另一房間裏的其他助手們切斷了我與虛擬實驗室的聯係。
“又失敗了。”我對她說。但顯然這個結果她是知道的,她像前幾回一樣微笑著試圖用語言安撫我的沮喪。
“稍後我會將所有的費用一並打入你們賬戶。”等她摘取下吸附在我額頭的感觸器後,我起身離開了皮質沙發椅。“我知道這不是編號4074的問題。”
苟絛眉頭緊鎖沉默了許久,擔憂的表情一度讓我認為她就是一個真正的人。
科研所的氣氛無比沉抑,長時間待下去我擔心自己真會窒息。我抓起搭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披穿上身,衝她禮貌性點了下頭。“謝謝你這陣子以來的幫助,並請替我向遊教授也道聲謝。”
就在我要出門時,我聽到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了句“你當真決定放棄?”
“這不是編號4074的問題,我信任它。”我重複解釋道。“是的,我不再執著於見他了。”
我勉強笑了笑,離開了房間。
子午大道與翰林路交彙處的地下通道裏依舊人潮暗湧。我被人流簇擁著從通道的一個端口擠至另一個端口,腳下的每一步都走得不輕鬆,同樣沉重的還有我的心情。心情這個詞啊,很微妙。人們總希望能用語言將它完整無缺的表述出來為他人所知。其實呢…
——在你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它已經不再是你原本想要表達的心情了。很拗口對不對。所以說語言並不完美,或者說,它不盡然完美。
“完美…”我點燃一支煙,站在公交站牌下凝望著對麵嶄新的大樓。那幢樓投入使用也不過是近一兩年的事情,可“虛擬實驗室”給我的感覺卻有幾十年之久,並在潛意識裏我甚至認為它一直就在那裏,像寄生蟲一般的寄居在那幢樓,哦不,是那塊空間裏。
寄生蟲,令人作嘔的物種。天呐,我都在亂想些什麼。我深吸了口煙,掐滅煙蒂丟進垃圾桶後上了103路公交車。選了處靠窗的位置,將腦袋枕在了車窗上。窗外的燈紅酒綠忽閃而過,仿佛混雜了各色塗料的大染缸,攪拌,攪拌,在不斷的攪拌中漸漸失去了它的真實。
與我而言的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真實的呢?
我看著倒映車窗的麵孔,笑的多麼悲涼,多麼陰鬱。他是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的,從來不會。可這張臉現在覆蓋在我的軀體上,而我自己的臉已跟隨著他不知葬身何處了…
五年前,我還隻是X市某幫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嘍囉。在一次交易中,我們遭遇到緝毒警的埋伏,被圍堵在了交易地點附近的一個廢棄的生產車間。陳舊的機器堆積易於隱蔽,也易於逃跑。我們像老鼠般四處逃竄,卻如何也無法逃竄出重圍。在幾個弟兄為保護貨物而身受重傷之後,老大厭倦了與緝毒警周旋的“貓鼠遊戲”,便命我們做誘餌以掩護他尋找出口逃命。可惜他沒跑出幾步,被對方幫派的老大一槍擊中了心髒,當場斃命。目睹全程的我嚇傻了。就在我盯著老大的屍體出神時,一顆子彈幾乎貼著我鼻尖掠過。
“發什麼愣!”他舉著槍,一邊警惕觀察著周圍,一邊快速退步到我身側,確保安全後蹲在了我旁邊。“新手?”
“嗯,第一次跟老大跑生意。”我如實回道。
“左手邊一直走,右拐是門。動作快點!”他收起槍,貓著身子往左手邊方向跑去。
我遲疑了片刻,起身準備追上他。
突然身後一聲槍響,下一秒我腳邊的碎石堆就炸開了花。我還未來得及反應,又聽一聲。子彈打落了了緝毒警手中的槍,那個年輕小夥捂著淌血的胳膊痛苦不已。同時,他拎起我衣領,將我拖拽出了廢棄的生產車間。
他救了我的命,在一個讓我不知所措的情況下。
“我叫荊轍,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我成了他的手下。而我的其他同伴,不是被緝毒警抓捕,就是命喪黃泉,總之沒有一個逃出來的。
隨後的半個多月裏各個幫派都警惕安分了不少。畢竟那是場計劃縝密的交易,受阻失敗,損失慘重,卻沒有人能解釋得通哪裏走露了風聲。
他對此不以為意,隻是在有人談論起這事時豎耳旁聽上一兩句,也從不發表自己的看法。事實上,隻要他說話,也幾乎沒人敢開口反駁。
因為他是荊轍,是黑幫人人聞風喪膽的“驚蟄”。
他教我打槍,教我擒拿術。他雖溫和,卻也刻板苛刻。他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完美,盡管他常把“不盡完美”掛在嘴邊。
“實戰中若稍有差池,你可就小命不保了。”他每回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都無比燦爛。我甚至一度以為他更希望看到我出點差錯好一命嗚呼了。
“我不是緊跟著你…”
“打住打住,”他說話的同時,一隻手也捂上了我的嘴,“我可不保護累贅。”
他的指間彌散著濃鬱的煙草味。
“嘁,連小弟都不保護,你這老大當的可真差勁。”
“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可整整小你四歲,你讓一個比你小的人保護你,你也好意思。”他點燃一支煙,猛吸一口扭頭吐在了我臉上。“沒點出息。”
“什麼?”
“是男人,就得會抽煙。”他特臭屁說道,取下叼在嘴裏的煙反塞進了我嘴中。濡濕的煙蒂抵在我的舌尖,我不習慣咬了住,學他也深吸了口。一股煙猛衝喉嚨,我被嗆得麵紅耳赤眼淚直流。他樂不可支,將煙重新叼進了嘴裏。
“我聽他們說…咳…“驚蟄”是個恐怖的男人。”
“還好吧。”他漫不經心。“就是人長得帥了些,辦事能力強了些。”
“有這麼厚顏無恥誇自己的嗎?”
“好像沒有。要不,你誇誇我?小弟誇大哥,天經地義。”他笑的像個孩子,特別傻特別傻的那種。
閑暇時的他豁達爽朗,完全就是個大男孩。一件工字背心,一條黑色運動褲,一個完美的三步上籃,惹得周遭同齡人喝彩聲連連,絲毫讓人無法將他與他的身份聯係在一起。
“帥不?”他得意洋洋。
“半斤八兩吧,我高中時期的水平。”
他對我的評價並不滿意,雖然嘴上沒說,臉卻氣鼓鼓的。
我喜歡看他流露出不甘的表情,是不被認可的委屈。因為每逢這時,僅僅隻是一顆糖都可以將他重新哄開心。我喜歡他眼中還帶著淚的笑的模樣,我癡迷這種他因我而起,為我而笑的感覺。等我意識到我滿懷了如何捉弄他的心思之後,我發現我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我藏掖著自己的感情,藏掖著,藏掖著,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兩年前的交易中,我們再一次被緝毒警圍困。他為保護我能安全從地下車庫唯一的出口逃生,身上連中數槍,血流不止。迫不得已,我摁下了炸藥的啟動器——我們提前將炸藥藏在車庫的隱蔽處以防萬一——趁著混亂,抱他逃離了地下車庫。
“別…別怕…我這就帶你去找醫生…”
“笨蛋!”他揪緊我衣領,好似怒不可言。
“我知道不能去醫院…診所…私人診所…”
“笨蛋!笨蛋!!”他重複罵道。“你炸了貨物,BOSS饒不了你!就算逃出來又有什麼用!”
“救你…”我停下腳步,愣愣看著他。“我想救你…”我衝他吼道,“我隻想要救你!我要你活著!!我愛你啊!!!”
“我…我是男人啊…”他笑了,笑的像個孩子。“路口右拐…直走…第二個交通燈後再右拐…去天啟…”
“天啟什麼?”
他沒回我,枕在我肩頭,呼吸微弱。
“你給我撐住了啊!”我抱緊他,慌忙朝路口狂奔去。
按照他說的路線,我找到了那家天啟私人診所。踹開門,衝進診所內時,護士受到受到驚嚇,掉落了手中托盤。
“醫生呢?你們醫生呢?”
“裏…裏麵…”
我順著她所指方向衝入裏側隔間。
中年醫生看到我時也嚇了一跳。“快,把他平放在床上。小蔓,小煥,準備手術!”他在病床旁來回踱著步子,許久才想起手中的鋼筆需要吸墨。他在桌前坐下身子,顫抖著手將筆頭探入墨水瓶。
“他需要輸血。”醫生說話時聲音也在打顫。“他需要輸血。”
“用我的,隨便你抽,我隻要你能救活他。”我蹲在床側,握緊了他的手。“請務必要救活他。”
“麻煩請先在一旁坐著,我需要先驗證你的血型。”
“不必,我蹲這兒就可以。你們動作快些,他要撐不住了。”
醫生未再多言。不一會兒,護士端著盤子走到了我跟前。我俱針,別過腦袋。隻覺手臂一涼,緊接著一陣刺痛,似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推進了我體內。
“你們…”話未說完,我便覺頭暈目眩的厲害,強撐了幾下,沒撐住,癱倒了過去。
醒來後,我已經不在天啟私人診所裏了。
屋子敞亮,陽光有些刺眼。我扶著床頭櫃坐起身,高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精美的園藝。
把守在門口的男子回頭看了眼,急忙興奮跑近過來。“大哥,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好幾天了。”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荊轍呢?”
“哈!大哥你是人醒了,意識還沒醒嗎?”他嘿嘿傻笑著。
“我…鏡子,拿給我鏡子!”我感到些許不妙。
“哦。”他慌忙跑出臥室,不多時,握著把圓鏡折返回來。“大哥。”
我一把奪過,顫顫巍巍舉近麵前。
鏡中是我夢牽魂縈的麵孔,是我愛慕情深的男人。
我猝不及防重咳了一聲,手中的鏡子也摔落床榻。
“李絮呢?”
“大哥之前的跟班嗎?他死了。”
“死了?”
“死了,被炸死在車庫裏了。想不到啊,他竟是那群警察派來的臥底,難怪他參與過交易總有警察蹲點。那小子不愧是警察,挺有能耐,藏了那麼久都沒被發現。可惜啊,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想炸了車庫,結果把自己給炸死在裏麵了…”
我深吸了口氣,“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好嘞,大哥。那您好好修養,小弟就在門外,就什麼吩咐隻管喊小的。”
我點了下頭,男子笑著離開了。
“警察…”
一聲汽笛的嘶鳴打斷了我的回憶。
“警察…”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坐起身。公交車窗外的,正是那家天啟私人診所。“你可真狡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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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實驗室。
遊瀾笙悠閑品著咖啡,一字不落聽完了苟絛的陳述。
“教授,為何編號4074虛擬實驗室無法為李絮建立虛擬空間呢?”苟絛百思不解。
“編號4074虛擬實驗室的原理是什麼?”
“將現存之人的回憶空間與數字虛擬空間相銜接,為他們構造出一個已故之人依然存在並陪伴其左右的虛擬“回憶”。”苟絛如實回道。
“這不就是原因嘍。”
“誒?”苟絛疑惑看著遊瀾笙,“您是說…荊轍並沒有死?”
“荊轍已故無錯。”
苟絛愈發迷惑了。
“荊轍是緝毒警派進黑幫的臥底,在一次交易中不幸負傷,生命垂危。李絮為救他炸了交易地點,卻連帶著一並炸毀了貨物。隨後荊轍指引李絮去了天啟私人診所,也就是荊轍的主治醫師的診所。”
“教授所講的這些我都從李絮的記憶裏看到了。”
“那你就沒有發現,荊轍和李絮原本就是同一個人。荊轍的死,不過是他雙重人格中一個的消失。”遊瀾笙耐心解釋道,“李絮並不知道自己的另一重人格荊轍,他一直以為是醫師將他與荊轍換了臉。而這一切都是荊轍的主意,荊轍希望他能代替自己繼續潛伏黑幫以打探情報。”
“教授,我懂了。”苟絛若有所思。“外人麵前時是荊轍,獨自一人時是李絮。他雖已不是雙重人格,但雙重身份依然使他心力交瘁,外加愛人之死的打擊,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他萬念俱灰,他…”
“小苟,人類的感情遠比你想象的複雜。”遊瀾笙笑道,“今日的咖啡味道不錯,往後就按這次的程序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