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王爺早已過了及冠，卻一直未娶妻。並非聖上冷落他而遲遲不肯賜婚，相反地，由於他乃貴妃所出，聖上愛屋及烏，對他是特別的心疼。小王爺打娘胎裏出來就不會說話，比起其他皇子，還稍顯愚鈍，貴妃恐他受人欺負，總說不急，久而久之，便也無人再提起小王爺的親事。
    小王爺樂得自由。
    道女人是老虎，小王爺沒見過老虎，可書裏講的老虎實在可怕，小王爺便覺著女人應當也是可怕的。看看三哥，俸祿都上交給嫂嫂了，他自己口袋裏連半個銅板也拿不出來。小王爺偷著笑了，有銀子好啊，有銀子可以買糖葫蘆吃。再看看五哥，娶了幾個側房，鬧得府裏雞犬不寧。小王爺又偷著笑了，端王府多寂靜啊，寂靜的能聽到稀稀落落的下雨聲。
    說起這雨，自打清明後就沒停下來過。從早下到晚，再從晚下到早，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小王爺不大高興了。濕漉漉的屋簷，濕漉漉的庭院，濕漉漉的街市。多久沒見到賣糖葫蘆的小販了。小王爺吃不到糖葫蘆，心裏難過的不行，整日怏怏不樂趴在小亭子的石桌上，盯著茶碗出神。
    出神著，出神著，小王爺想到了一個好法子。騰地從圓凳一躍而起，衝著廚房就奔了去。
    雨，真大啊。
    撲麵而來的雨水淋得小王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他抓起袖子抹了把臉，冷不防卻撞上了人。腳下一磕絆，小王爺撲著那陌生的少年一齊摔倒在了地上。
    “喂，你這呆瓜，看什麼看啊！”少年瞪圓了眼睛，叫囂道，“還不快從我身上滾下去！”
    對方的傲慢無禮著實叫小王爺吃了一驚。他呆愣愣眨了眨眼，伸手撚起少年發髻間的一片綠葉，傻乎乎笑了。
    “喂，呆瓜！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
    少年似乎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才將小王爺推到了一邊。誰知他還沒坐起身，小王爺卻是“哇”得哭出了聲。
    “手疼？”
    少年拽過小王爺的胳膊，手掌上一道血口子直滲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叫你坐我身上不起來。”
    小王爺委屈巴巴。
    “讓你家下人抹點藥不就好了麼。”
    小王爺淚眼汪汪。
    “呆瓜你別哭啊…呦，那不是你家下人麼。”
    小王爺順著少年的目光望了過去。總管和丫鬟正往自己這邊匆匆跑來。小王爺咿咿呀呀了幾聲，忽覺手不疼可了，回轉過頭時，少年已不見了身影。再看手掌，傷口竟也消失了。
    淋了雨，頭實在疼的厲害。泡了個熱水澡，也沒能緩解多少。小王爺失落蜷在床上，悶聲不吭。心裏總覺著好像忘記了什麼，忘記了什麼呢？毫無印象。
    “喏，呆瓜，賠你的。”
    小王爺愣了愣，一把奪過少年遞到自己麵前的糖葫蘆。
    “你慢些吃，沒人跟你搶。”
    少年在床沿坐下，晃蕩著兩條腿，好奇打量了番小王爺的臥房。
    “原來屋裏是這個樣子啊。果真是比外麵好玩，隻可惜，”少年咂咂嘴，“太小，太悶。待久了，怪不舒坦。”
    “你說還有更大些的屋子？”
    小王爺點點頭。
    “帶我去看看。”
    小王爺跳下床，鞋也不穿，拉起少年便跑了出去。
    “這是書房？”少年巡了轉，“書房是做什麼的？”
    “你說識字？字又是什麼？怎麼識字？為甚麽要識字？”
    “你母妃講，識了字才能和別人說話？”少年驀地哈哈大笑，“你識了字不也照樣不會說話。”
    小王爺低沉了臉。
    少年見他眼眶紅紅，慌忙道，“你看，你想說什麼，我不是能聽得到嗎。”
    少年踮起腳尖，用手背拭去了小王爺額角的雨水。小王爺的麵容並不俊美，但也算不上醜。一雙眼睛尤其清澈水靈。少年實在喜歡。
    “可真好看啊。”
    小王爺羞澀紅了臉。
    端王府的下人們發現最近小王爺有些奇怪，常常無緣無故的傻笑，還時常抬起胳膊，手勢好像在抓著什麼。
    天終於放晴了。
    小王爺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好久好久都不見少年的身影了。少年不在，糖葫蘆吃著也不甜。小王爺憤憤將隻咬了一口的糖葫蘆摔在了地上。
    五哥又娶側室，喜帖送至端王府。小王爺瞄了眼，握起筆在紙上畫了“不去”，想了想，拉掉了“不”字。
    “王爺，那老奴就去準備賀禮了。”
    小王爺無精打采揮了揮手。
    ——常言女人是老虎，其實不對。老虎吃人心啊，這凡是會吃人心的人都是老虎。
    小王爺揉了石桌上的紙，狠狠丟出了亭子。
    “哎呦！呆瓜！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啊！”
    是少年的聲音，是熟悉的少年的聲音。
    小王爺驚喜異然。
    “別這麼看著我，實在傻極了。”
    少年竊笑。
    亭外雨漸大，雷鳴聲陣陣。
    【二】
    立夏日的天氣真叫人捉摸不透。剛剛還陽光明媚、鵲躍枝頭的，可就在小王爺喝了碗茶的功夫裏，烏雲蔽日、狂風四起。
    道不清這風從何處而來，卻見額角的發絲肆意橫飛。伺候筆墨的丫鬟眼看著桌案上一張張紙被卷起，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風實在大，王爺還是回去屋裏吧。”
    管家勸了勸小王爺，對方並未理會他，隻把瑟瑟發抖的身子更蜷縮了蜷縮。
    管家大聲喚了句“王爺”。
    小王爺比劃了手勢，打斷了他。
    管家納悶，順著小王爺的目光望了過去。原來是一張畫紙掛在院角那棵合歡樹的枝頭。管家看不清它畫了什麼。正要差人爬樹給小王爺取下來，畫紙倒自己悠哉遊哉飄落進了小王爺手中。
    管家側目瞄了眼，小王爺卻是緋紅了臉頰。
    “莫不是風太大，王爺受了涼？”管家心裏想著，便用手背貼了貼小王爺的額頭。一抹涼意掠過，他收回了手。“王爺還是快些回屋裏吧。”
    “喂，呆瓜，”少年摻雜了戲謔的笑，惹得小王爺愈加臉紅了。“老頭叫你進屋去呢。”
    小王爺木訥點了點頭，胡亂折疊了畫紙就往袖子塞了去。
    “為何這般對待我的畫像，它可沒招你惹你啊。”
    少年挑起眉梢，痞壞盯著小王爺，小王爺微愣，慌忙又掏出畫紙，展開在桌案上鋪平整了，重新角對角邊對邊的折了整齊，珍寶似的夾進了書卷的一頁。
    “這還差不多。”少年愜意的笑。
    雨，來的突然，頃刻間就濕了屋簷。
    小王爺趴在亭欄上，望著小池子裏尋魚的少年。揭翻起碧綠的荷葉，搖曳著粉嫩的芙蕖。雨珠劃過他的發髻，他的肩頭，滴打在水麵，碎開了花。小王爺隻覺得心癢癢的，微張嘴，欲言又止。
    “呆瓜，看。”
    少年拎起一尾金魚示意。魚撲騰了幾下，掙脫了他的魔爪。少年興奮異然，笑得直不起腰來。
    小王爺雙手抓緊了扶欄。
    “可真好玩啊。”
    小王爺咿咿呀呀了幾語，便要往池子裏跳。
    “你別下來。”
    小王爺臉色不悅。
    “你若再淋了雨，發了燒，躺床上三四天，誰和我玩啊。”
    小王爺委屈撅起了嘴。
    少年慌亂了神。這個人怎麼說也說不得了呢，萬一給惹哭了還得自己哄，可真傷腦筋啊。少年思忖了思忖，忽瞄見了亭中石桌上的瓷盤子。
    “喂，呆瓜，那是從宮裏送來的花糕嗎？”
    小王爺眼角還掛著淚，卻是得意洋洋的笑了。
    “你母妃特意送於你的？宮裏的花糕和街市賣的可有區別？”
    “沒區別？我不信。你拿過來叫我嚐嚐。”
    小王爺喜滋滋跑近石桌，端了碟子又喜滋滋跑了回來。
    少年捏起一塊，咬了口。
    “嗯，味道清淡，難怪你不吃呢。”
    小王爺微愣，慌忙抓起一塊塞進了嘴裏。少年見狀，忙把剩下的丟進了嘴中，也捏起一塊。
    “呆瓜你別跟我搶啊，反正你是喜歡味甜的。”
    小王爺傻笑著搖了搖頭。
    倆人就這麼你一塊我一塊，爭得不亦樂乎。很快，瓷盤子見了底。
    少年瞅著小王爺將最後一塊花糕送近嘴前，憤憤然蹙起眉頭。猛然手勾住了小王爺脖頸，少年稍探前身子，一口咬下了半塊花糕。
    小王爺愣愣眨了眨眼。
    清香在唇間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