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持戈試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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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到底是請我吃鹿,還是請我逐鹿呀?若是吃,我還有點胃口,若是追的話,我恐怕沒那個氣力。聽說三哥、五哥腿腳好,王爺不妨去問問。”陳叔軒自顧飲水吃肉,一點都不搭理哥舒曜的目光。
哥舒曜淡笑一下,既然對方不願點破,自己何等身份,也不好太過直白,隻是言非所提地問道:“我看殿下這匹黃驃馬,雖也算北方快馬,卻似乎不算神駿呀。不如,我推薦一匹名馬給你如何?”
“酒是陳的香,人是舊的好。多謝王爺美意,就不用麻煩您為我的馬擔心了。”陳叔軒吞下一塊熟肉後,望著自己的那匹黃驃馬說道:“這匹馬雖不是什麼名馬,但卻是與我頗有淵源。當年,我還是一個斥候遊兵的時候,路過草原時見到一群狼在圍獵一匹小野馬。那野馬已經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我本不想管這閑事,隻是那會斷糧多日,腹中饑饉。既然讓我遇到了,就是天不絕我。”
“哇!”沙裏飛忍不住猜測道:“大哥!你該不會打狼吃肉嗎?那肉能吃嗎?”
陳叔軒嘴角一揚道:“不僅能吃,而且我當時還是生吃。不要說狼肉,我連人屍、蟲豸都吃過。味道是不太好吃,可是等你上了戰場,你就明白,對於一個士兵,食物的味道不是最重要的,有沒有食物本身才是最重要。”
也曾統過兵的哥舒曜微微頷首,他很能明白其中的利害,也越發地喜歡對方了。至於他身邊的隨從衛士,大多是哥舒曜進京封王後才追隨左右的,一聽到有人敢吃人屍狼肉,對陳叔軒方才的蔑視一下轉為畏懼。這是一個吃人的王呀。
陳叔軒接著剛才的故事講道:“我射殺生吃了幾隻野狼後,本也想順帶著結果了那匹已經倒地不起的野馬。要下刀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忽然又不忍。想必是狼肉吃飽了沒事幹,不是說溫飽思煩惱麼。就沒下手,還順帶著用斥候隨身帶的止血藥幫它止血。接著就扔下它自己回營了,至於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它的造化了。沒想到幾天後,傷口還未好全的它竟然找到了我軍營門口。馬匹是軍隊重要的戰略物資,但軍中許多套馬的老手都馴服不了它。我聽說之後也好奇,就出營門口瞧熱鬧。不料,那馬見了我,竟然主動跑了過來,前腿跪倒,仿佛請我上馬一般。”
“這匹野馬是在報恩呀。”哥舒曜感歎道,曆事多年,閱馬無數,這樣的奇事,他也是頭一次聽說。
“其實,那次我本也不是為了救它。但它卻真是一匹有情有義的馬。好幾次,都是它把我從血流成河的戰場上馱回來,讓我得以死裏逃生。真要說報恩,也該是我報它的恩才對。”談起往事,曆曆在目,陳叔軒眼眶中不覺閃過一絲晶瑩。
“這匹馬和你有如此深刻的淵源,果然是可以供你馳騁千裏的騏驥良駒。那郡王座下的這匹馬到底是更能冒嚴霜烈日,還是更能問路識徒呢。你說呢?”哥舒曜刻意在“嚴”字和“問”字上下重音,“文”、“問”近音,其意顯然是在試探陳叔軒,要借助嚴正清、還是文丞誌的力量。
“王爺以為這好馬是要更能冒嚴霜烈日,還是能問路識徒呢?”陳叔軒頗有深意地反問道。
“哦!”哥舒曜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笑著說道:“老夫以為,兩者都可,但似乎又不足以追上那頭獵物。”
哥舒所指的獵物當然還是鹿,陳叔軒佯作不知地說:“那王爺以為怎樣的寶馬才能追得上呢?”
“跨良駒以平四方,執幹戈以衛社稷。最好的當然是能持戈試馬。”哥舒曜撚須說道。
“持戈試馬?”這其中的“戈”字顯然指得是哥舒曜自己的那個哥,陳叔軒一下就能猜到,隻是他不明白,哥舒曜到底是要賣什麼藥。
“兵戈已在人手。我不明白,難道要王爺是要勸我用盾,以衛戈者?”陳叔軒的第一反應是以為哥舒曜想拉他入五哥光王的夥。
不料,哥舒曜泯了口酒,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莫非。。。。。。”陳叔軒頓感吃驚,說道:“莫非,是要倒戈相向,再操戈同室?”哥舒曜想脫離光王陣營,改而支持他。不,這一定是哥舒曜的陰謀。自己這麼不討人喜歡,怎麼會有人願意冒風險支持自己,連文丞誌的話,到現在都不知道能不能信,何況是這個自己一心要殺的人。對了,他一定是以此試探自己是否有奪嫡之心。隻見哥舒曜很鄭重地說道:“隻要敢擐甲揮戈,總會有止戈興仁的一天。”
興仁?隻有君王才有權施興仁政,哥舒曜的意思已經幾近赤裸了。他是來倒戈的,但陳叔軒卻打死都是不信的,於是慨然道:“化幹戈為玉帛不是更好。歌舞升平不是更更好,你說對不對,大沙子。”
“嗬嗬,對呀,對呀。”沙裏飛已經喝得有點上頭了,隻聽清了陳叔軒的最後幾句,還以為他在問自己歌舞玉帛的事,於是說道:“這段歌舞還成,就是穿的玉帛太多,沒意思。相比之下,我們越人舞的舞娘更加搖曳多姿。下次,我請兩位到我府上一見就知道什麼叫動人心魄。咕咕”說著他就豪飲了一大碗,然後就啪的一聲悶倒在座位上。
“初來咋到,一時驚疑,止戈散馬總是有的。不過,殿下放心,將來隨時歡迎來持戈試馬。”雖然被拒絕,哥舒曜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眼色。顯然,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者,這其實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我這朋友吃醉了,我先帶他回家。今日就此告別,改日再到府上致謝。”既然探明了對方來意,再留在這裏就沒有意義了。陳叔軒抱拳謝禮後,就準備扶著沙裏飛牽馬離去。
“殿下,且慢。”哥舒曜叫住了陳叔軒,說道:“自殿下返京之後,還是第一次有幸能與殿下一聚。無奈郊外匆匆,照顧不周,實在遺憾。這裏是一些散碎金銀和幾個婢子,不成敬意,還望殿下笑納。”說完,舉手一揮,一旁的幾個侍者手捧著禮盒,領著幾位柔媚的女子走了上前。
陳叔軒定睛一看,這哪裏是什麼散碎金銀,個個都五十兩一錠的官製元寶,金銀各半,足有數千兩之多。那幾個被說成是婢子的女人姿色更加出眾。尤其對於一個常年在軍中和男兵混為伍的人而已,更加是不可方物。
但陳叔軒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說道:“這是王爺您送的?還是五哥送的?”
“什麼意思?”哥舒曜不解地問道。
“自靖嘉之亂以來,國力受損。我官至大將軍,封武威郡王,所得的俸祿恐怕連其中的一人所捧之盒都不到。殿下和我同屬郡王,樞密使也不比我高多少,怎麼會有這麼多俸祿可以送人。五哥是親王,除了俸祿,還有廣有恩賜的皇莊田產,恐怕還是五哥的善意吧。可惜,我素來獨來獨往,恐怕承不了五哥的美意了。”陳叔軒言中自然直接暗示哥舒曜貪贓,也明言拒絕光王的拉攏。
“殿下說笑了。”哥舒曜雖感尷尬和意外,還是笑著答道:“這些都是老夫的私人饋贈,不幹光王殿下。老夫仕宦已久,又頗有戰功,故而有些積餘。何況,我聽說,殿下不善治產,所得多賞賜部下。恐怕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俸祿吧。”
“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告辭。”陳叔軒指了指心,然後背起沙裏飛,牽著兩匹馬漸行漸遠。
“總有一天,你是我的。”哥舒曜依舊鎮定地端坐在座位上,心中暗暗下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