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君臣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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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帝從痛苦的回憶中抽身回來的時候,發現殿下文丞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難以猜透背後的用意。
“朕知道,這些年你都不娶妻生子,文家是本朝的世家大族,你卻甘心將它交給你的侄子。可見你比朕愛得深,愛得真。早知如此,當初朕就該成全你們,這樣,你們或許都會幸福。”
“可天下人的幸福也抵不過陛下您一個人的恨。”文丞誌被皇帝的一番話說得早已亂了分寸,才說出了這大不敬的話,這是他心中最痛的記憶。
“是的,朕確實是寧負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負朕。可是你難道不是這樣嗎?你是安河公主唯一的兒子,卻為了雪兒,你終身不娶,讓你的生母含恨而終。朕負了妻子兒女,你又何嚐不是負了你母親,負了整個文家。在愛情麵前,難道我們不都是一丘之貉麼?”
這句話確實讓文丞誌啞口無言,他現在還記得母親去世時那憾恨的眼神。可是,他不能,也不悔,因為一個人的心又怎麼兩分。即使心死了,也不能分!
皇帝見他無言,知道他已經開始軟化了。
“雪兒已經不在了,朕的心也和你的一樣死去了,但她的兒子還在,難道就不值得你我做些什麼嗎?他身上是留著朕的血,可是你難道忘了他身上還有一半的血是來自雪兒嗎?為這一半的慕容之血,你就不能考慮考慮嗎?”
一個高貴的皇帝,得是到了何等地步,才能放下尊嚴,用已故妻子的名義去乞求,文丞誌知道,他確實是下定了決心。可是,自己也不準備放棄,因為這份恨沉澱了二十四年,早已凝結成霜,凍結成冰。
“既然陛下記得,怎麼現在才想起來。那個孩子的遭遇,難道陛下都不知道嗎?那個惡婦,也就是您當時的王妃,後來的孝慎仁皇後,在那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派人要掐死他。要不是太後可憐他這個沒娘的小孫子,親手將他救了下來,並一直養在身邊,他恐怕早被那個惡婦害死了。但是,即使是有太後的照拂,那孩子還是在宮裏呆不下去,七歲竟然就被趕出宮,十四歲便被發到軍前,這就是陛下您的愛子之道。您作為父親都可以這樣對待她的兒子,如今又憑什麼要求我這個局外之人。”
皇帝並不反駁,默默得聽著文丞誌的指責,隻是無奈地說道:“當時雪兒剛去世,朕心中萬念俱灰,已經是生無可戀,對那個孩子是缺少關心。其實當時朕和你一樣,又何嚐不是怪這個孩子害死了雪兒。再加上王氏將對雪兒的妒忌和恨意轉嫁到這個孩子身上,一心要迫害他。朕當時還沒等上大寶,不想和她衝突,就多少縱容了。如今想來,真是要感謝朕的母親,要不是太後,這孩子恐怕早就沒了。至於他出宮、從軍的事情,也是太後的安排,並不是朕的本意。不過現在想想,應該是太後擔心那毒婦要在宮中暗害這孩子,又擔心和那毒婦起衝突會壞了朕的大事,才隻好讓他小小年紀就出宮,甚至遠遠的離開京城。聽說他七歲那年,王氏曾送給那孩子一碗如意粥,喝完之後就咳血了,找太醫卻被告知都被當班出去了。如果不是太後親自抱著那孩子硬闖太醫院,拉住正要去王家看診的劉子良太醫的話,後果真是難以預料。”
話到此處,皇帝的語氣有些低沉,一種既已負其母,又已負其子的愧疚感湧上心頭。
“以後朕就沒有他的消息。朕以為這孩子可能早被王氏害死了,或者是被太後偷偷保護起來了。隻到三年前,鎮北大將軍呼延信呈報有功將士的名單,我才發現的。見到他的那一刻,對雪兒的感情噴薄而出,朕屍位素餐了這麼久,終於知道要什麼了。朕要讓他,讓雪兒的兒子,成為天下的共主,成為可以主宰命運的人,在朕臨死前,也算盡了對雪兒的心意。”
文丞誌依舊不為所動地說道:“所以,陛下從三年前就開始刻意布局,一步步削弱王家的勢力,甚至連王皇後都被幽禁憤恨而死。”
“她該死!如果她要的隻是皇後的尊榮,也算是筆公平的交易。但她太貪心了,她還要朕的心,還要她的兒子成為皇帝,還要整個王氏一族如同皇族一樣榮光。為此,不擇手段。原本朕心已死,隨她去罷,但當朕知道那孩子還活著的時候,朕就知道,這是上天給朕的最後一個機會,朕一定要把握住。”
“可是,陛下,縱然王氏有過,太子、信王、光王卻都是您的親生兒子,為什麼不能一視同仁。隻是因為雪兒嗎?”
“你連妻子都不娶,難道不懂為什麼嗎?但是,除了這個私心之外,朕還有一個原因。”
“是因為那位大人嗎?”
“嗯,大陳需要一個強者,需要一個像太祖太宗那樣偉烈的人物,不然,天下人便不記得這天下姓陳,而不是哥舒。聽著,文丞誌,朕揭開這些年隱秘心中的苦楚,不是同你商量,更不是要向你懺悔,而是命令你,是告訴你朕的決心。”
雖然皇帝的語氣明顯變得淩厲嚴肅,文丞誌卻還是無所表現,隻是說道:“為什麼陛下以為老臣可以,可以扶持一個在朝中毫無根基,沒有強大外家的皇子踐祚呢?老臣隻怕力不從心。”
“少年時,我們便相知,如果不是雪兒,可能現在還會是摯友莫逆,你的能力朕怎麼會不知道。滿朝之中,隻有你最合適。你出身皇親國戚,卻靠科舉入仕,無論是貴族還是士子都推崇你。這些年,你雖然從不結黨,卻能逢迎於各種政治勢力之間,步步高升。三十年的宦海沉浮,曆事六部,官拜宰相,朝廷裏沒有你不知道的秘密,這不是那些隻會高談闊論的書生謀士可以做得來的。所以,隻有你能幫他。”
“他雖然是雪兒的孩子,但他畢竟不是雪兒。而且,老臣還是當初那個看法,他不會是個明君的。”
“你能衷心地幫他,那是最好。不過,朕布局了三年,難道會沒有準備麼?這麼多年,你既然心死無趣,為什麼不躲在家裏逍遙度日,還要出來做官?難道文家養不起你麼?那是因為你心裏還有禮義廉恥,還有家族榮譽,文家你這一代人裏多是紈絝子弟,平庸之輩,隻有你算得上出類拔萃,如果你不出來,文家可能早就沒落了。這些年,你也在刻意的培養文家子侄,用意不也在此麼。朕就告訴你,如果今天,你能答應朕,將來嗣君自會報答你這潛邸重臣,如果不答應,朕就讓整個文家給你陪葬。丞誌,我們都已經不是刻意隨意任性的年紀,你好好想想吧。”
話已到了威逼利誘的地步,顯然不是可以再討價還價的時候。皇帝一言戳中要害,文丞誌隻好又恢複到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俯首道:“老臣遵旨。”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見他雖然俯首,臉上依舊冷冰,知道他到底心裏不服,於是淩厲的語氣變得和緩,慢慢說道:“至於是不是明君,你就自己找個時間和他談談,再自己決定吧。不過,朕意已決,即使你不從朕,這天下也要為他而變。就這樣吧,朕累了,你退下吧。”
“遵旨!”文丞誌行禮後,緩緩退出大殿,今夜發生了太多事情,一路上,二十四年來靜如灰燼的心海再此泛起波瀾,久久難以平複。行至一半,文丞誌掀開轎簾,遠遠望見大護國寺上的燈火,喃喃自語道:“雪兒,你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