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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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舂陵,這裏不得不作下交代。
舂陵侯國,故地在現在湖南省西南部的寧遠與道縣之間,比其王府所在地長沙更遙遠更偏僻。從節侯劉買到戴侯劉熊渠再到熊渠的兒孫們,舂陵侯家在這裏繁衍生息了四代,前後八九十年。劉熊渠薨後,他的長子劉仁襲爵,史稱舂陵考侯。舂陵偏遠不說,惱人的是地勢低濕,常年有洪澇漬害,而且山林中還不時有毒氣冒出,侯家深受困擾。所以到劉仁當舂陵侯時,再不願在這個地方住了。於是上書當朝天子孝元皇帝,懇求徙往內地。元帝寬仁慈愛,覽奏後不但準其內遷,還命有司在荊州大郡南陽境內給其另擇封地。時南陽境內已有不少縣份有劉氏封國,唯獨蔡陽沒有,於是有司乃選定蔡陽縣的白水鄉為舂陵侯新封地。而且為了族譜記載和稱謂上的方便,把白水鄉改為舂陵鄉。所以劉仁後來雖然北遷了幾千裏,封號還是舂陵侯。
於是劉仁與從弟劉回並其他宗族兄弟攜家帶口數百人北遷南陽,定居於新的舂陵封國;南陽境內,一下又多了許多劉氏皇族。
或許正是這支劉氏皇族遷居到這裏,這個舂陵鄉才在後來的某一天忽地出現了一種令人驚歎的奇異景象。而這時,王莽篡漢已經三四年了。
發現這一景象的是一位叫蘇伯阿的遊方道士。這一天他路過舂陵莊時,忽然看見村莊上空有祥氣蒸騰,鬱鬱蔥蔥,極其壯觀,不覺大驚道:“此天子氣也!昔高祖隱於芒碭山澤間,而山中常有祥氣蒸騰,高祖乃最終貴為天子。今此莊上也現此祥氣,預示此莊也必出天子!——將來推翻新莽而重建漢家社稷者,豈此天子哉?!”看罷良久,還不住地驚歎:“此莊必出天子!”
然而肉眼凡胎的舂陵人沒人能看出這天子氣,更不知道這個莊上將來還要出天子。至於美少年劉秀,他同樣也不知道,他還是照樣念他的書,種他的地;除了長得好聰慧知禮外加勤快以外,與莊上其他族兄族弟們沒多大區別。而且,比其他兄弟還要靦腆得多,誰也看不出他將來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不過,劉秀有時也不靦腆,而且還語出驚人,能把一幫高人驚出一身冷汗。
劉秀的二姐喜歡劉秀,二姐夫鄧晨更喜歡劉秀;隻要來舂陵莊,他總要和這位聰慧俊秀的三小舅見見麵說說話。有時來了見劉秀不在,還要向劉良喊:“叔,俺三弟是不是在地裏頭?”等劉良回答一聲“是”,他必要跑到地裏頭,和劉秀見上一麵才走。
其實這個鄧晨倒是和劉縯的性格相仿,為人豪爽,愛交結朋友,南陽各縣的許多人都知道新野縣的鄧晨鄧偉卿是個不簡單人物。
劉秀令一幫高人驚出一身冷汗,鄧晨就是直接目擊者。
鄧晨喜歡劉秀,不單單是到家裏地裏和他見見麵說說話,有時還帶他去逛蔡陽城和新野城。鄧晨說:“三弟,別光悶著頭念書種地,也該到外麵見見世麵開開眼界。你看你大哥天天不著家,你二哥也好出去轉,怎麼就你老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走,跟姐夫出去轉轉去。”劉秀經不住姐夫再三拖拽,隻好放下鋤頭換上衣服跟著姐夫去“見世麵”。這一轉開了,劉秀還真覺得外麵的世界就是不一樣。所以後來姐夫再要拉他出去時,他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的勉強推托,不但去新野蔡陽,有時還去全南陽最大最繁華的地方——郡府宛城去轉。而這期間,劉秀轉眼也長成個二十二三的大小夥子了。
這天,郎舅兩個又來到宛城。鄧晨說:“三弟,我今天叫你見一位高人。”劉秀說:“高人?什麼高人哪?”鄧晨說:“這個人姓蔡,名少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無所不曉,是咱南陽首屈一指的高賢之士。當然了,你以前就知道悶著頭種地,哪知道人家這樣的人呢。”劉秀說:“既然人家是這樣的高人,咱能進得了人家的門檻啊?”鄧晨說:“放心,我是蔡府的常客,他家經常一大堆一大堆的人,都是南陽境內飽讀詩書的人物。這些人天天在一起談天說地,評議時政,在這裏可以知道不少事。”
於是劉秀跟著姐夫進入蔡府。
一進入大門,便見正堂上一二十人圍坐在那裏熱烈交談。坐在正中的一位紅麵銀須,精神矍鑠。鄧晨示意劉秀:“那位便是少公先生。”
少公眾人見鄧晨到來,都紛紛打招呼:“喲,鄧偉卿來了?快請坐,請坐。”鄧晨拉劉秀在靠門邊的竹席上坐下,一邊說:“大家接著聊,接著聊。”大家談興正濃,誰也沒去留意鄧晨帶來的小青年,就又接著談論。隻有蔡少公注意到了劉秀,眼中不覺露出幾分驚奇。而劉秀似乎沒有覺察到少公驚奇的目光,隻是坐在鄧晨身後,靜靜地看著人家高談闊論。
隻見一個人說:“我看他大新朝就是瞎折騰,什麼五均六管,托古改製,都是胡鬧!他們哪一條成功了?哪一條對老百姓有好處了?非但如此,他們條法苛繁,刑律嚴酷,百姓舉頭犯法,搖手觸禁,被逮被關的無計其數!現在各地刑滿為患,監獄裏的人犯都盛不下了,這成什麼世道了!”
一人說:“對,他就是瞎折騰。就比如貨幣,本來人家漢家的五銖錢使用了多少年,十分便民利市。可是這個新主不知哪根筋錯了位,改用什麼金貨、銀貨、龜貨、貝貨、泉貨、布貨等等二三十種,搞得市場混亂,交易廢滯,很多商家的買賣越來越不好做;新朝幣製每改一次,生意人身上就被剝一層皮,搞得很多商戶幾乎沒法幹了。”
一個說:“他的瞎折騰何止這些?最近聽說王莽所建的九廟完工了,接著還要建造什麼靈台、八風台。那九座祖廟,座座規模宏大,富麗堂皇,耗費資財數十億,累死工匠徒隸超過萬數啊!據說夏天的時候屍體掩埋不及,長安皆臭!”
一個說:“如今又要起造靈台、八風台,還不知道又要花費多少錢財,累死多少無辜。照這樣下去,大新朝遲早得完蛋!
眾人都說:“是啊,照這樣下去,老百姓遲早要造反的!”
蔡少公說:“其實已經有人造反了。聽說在徐州琅邪,有一位呂母者,已經聚眾殺死縣宰,然後逃入海中了。”
一個人說:“二十多年前有一位夏賀良先生,他在夜觀天象後曾說:‘漢運中衰,當再受命’。結果,漢室還真的衰亡,被王莽奪去鼎鼐。不過,這個‘當再受命’又說明了漢室還要再興而王莽必亡。可是,這個‘再受命’的人將會是誰呢?他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哪呢?或者說,他出生了沒有呢?”
“喲,這還真不好說。”眾人都咂下嘴說。
一人忽然揚臉高聲:“哎,對了,我正想說這件事呢。我最近聽到這樣一句讖語,叫:‘劉氏複興,秀為天子,李氏為輔’。這不明明在說,這個‘再受命’的人叫劉秀嘛。”
鄧晨和劉秀一聽這話,立刻驚異地互看一眼。
蔡少公說:“對了,我也聽到了這句讖語。可是這個劉秀究竟在哪兒,或者出生了沒有,還真的不好說。”
一人說:“咳,蔡公怎麼也這麼說?這個劉秀不但早出生了,而且就在長安,還做著王莽的大官呢——王莽的國師、嘉新公劉秀不就是其人嘛!”
眾人都瞪大了眼:“喲,就是。國師公劉秀,不但才華蓋世,更是劉氏後人。這個“再受命”者,很可能就是他。”
蔡少公搖頭:“我看不可能。國師公雖然是劉氏後人,可他的原名不叫劉秀,叫劉歆,劉秀是他後改的名字。何況,他為了巴結依附王莽,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竟然連祖姓也改了——他現在不叫劉秀,叫王秀了,怎麼可能是他呢?”
鄧晨說:“對,少公先生說得對。這個王秀隻是王莽的奴才,他有幾個膽子敢取代他的主子?”
一人立刻站起,環顧眾人說:“可這是天命,不是他有膽子就取代,沒膽子就不取代!我們都知道,王秀是當今最知名的讖緯學家,也許他早就知道將來會‘劉秀為天子’,所以就早早改名叫劉秀,以應其讖。不然,他無緣無故地改名幹什麼?他現在叫王秀,或許是蹈晦之計;將來一旦時機成熟,他一定會重叫劉秀的!再說,當今論才華名望,有誰能比得上這位國師公呢?!”
眾人一時無言以對,現場一片沉寂。
誰也沒想到,靠最門邊坐在鄧晨身後的那個小青年這時竟然從容站起,一字一句地說:“嘉新公王秀,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出賣祖宗,助紂為虐,充其量隻不過王莽的幫凶而已,哪來的天子之命?那句讖言所說的劉秀,未必就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