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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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們的眼中,魏涼是一個標準的老實人,年紀大,傻不拉磯的,每天都嗬嗬笑,長相忠厚老實,人家讓他幹啥就幹啥,欺負他,占他便宜,他都毫不在意。你一定沒有注意過他說不介意時的滿腹心酸。也許是經曆過最低端生活的豁達,但我想應該是聰明不在這些小事上計較吧。抱樸守拙這種涉世之道還是很厲害的。
一般人在騙人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在騙人,魏公公騙人時,不知道自己在騙人,他騙人的態度,是極其真誠的。
在宮裏的十幾年裏,他就用這種天賦,騙過了無數老滑頭,並暗中結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一個叫做魏潮。
這位魏潮,也是宮裏的太監,對魏涼十分欣賞,在適當的時候還在主子麵前推舉了他,讓他做了典膳。
所謂典膳,就是後宮管夥食的,聽起來似乎不怎麼樣,除了混吃混喝,沒啥油水。管夥食固然沒什麼,可關鍵在於管誰的夥食。魏公公的服務對象,卻是後宮的王才人。王才人不認識?沒關係,他兒子是朱有校可能你聽說過。
我們的魏公公雖然割了,但自己動手沒割幹淨。當了太監,又沒有丟東西。在這典膳位置上至少是酒足飯飽吧?這就開始又有了想法了。一有空閑就又去青樓「今朝飲酒今朝醉」。小鐮生的母親就是這個時候結識的。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渣男這種生物放到魏涼這個時代依然行得通。這從小培養出來的混混性格,雖然成了半個公公,這會幾手拳腳練就的體魄和爺們的外表倒是沒有變,這就吸引了小姑娘了。
青樓的老鴇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流民,一個瑟縮在青樓門邊將要被趕走的搶飯流民。在這個世道裏活著,趕不上路邊的狗。白末也不知道那天自己就會消失。白末來這裏搶飯的第二天,老鴇被這孩子眼裏的悲傷牽絆,牽扯著自己似乎遺忘老去的曾經,牽著她走進了青樓。因為年齡還小,約定著隻賣藝不賣身,三年為限。換成其他流民可能此時已經笑出了聲。但白末似乎並沒有什麼動靜。她來到這裏前的身世,沒有人知道,包括她自己。她隻知道自己在冰天雪地的遺棄熊洞中獨自醒來。她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胸口空曠的感覺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悲傷。她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來自哪裏,她想象自己的父母,她想念自己的父母,盡管她根本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白末跪下來,在洞裏不住的哭泣。無論做什麼,她都無法停止哭泣、無法停止悲傷,盡管她並不知道這悲傷究竟來自哪裏。最後,她站起來,決定到處闖蕩,尋找她的過去,這可能是她弄清楚這股悲傷來曆的唯一辦法了。因此白末穿越內蒙古大草原與邊境群山,令人詫異的是她竟然沒有受到一次襲擊,這可是一次不可忽視的壯舉。
不過白末對她的過去仍然沒有什麼了解,但她卻知道了自己將成為怎樣的人。而且她也能夠遠離麻煩。白末能夠安然無恙地穿越群山,途中沒有招致任何厄運,這就是證明。白末隻是悲傷,抑製不住的悲傷,且她遇到的人和生物都會感染她的這種悲傷,無論你是誰都無法抵擋這種由內心散發出來的悲傷。最後,白末穿過草原屏障,一直往南走,來到了這裏。白末的故事吸引了這裏的丫頭們,她們好奇她的金發碧眼。她在這裏感受到了家的溫暖。目前的白末的生活算不上開心,卻至少平靜。但是內心深處的悲傷卻怎麼也無法消除,她希望自己能找回過去,當然前提是不死。
誰都沒有想到小白末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很快她成了老鴇手裏的搖錢樹。青樓裏吃的喝的都是好的,就這樣關鍵的時間裏白末發育的很好,漸漸出落的亭亭玉立。慕名而來的很多有錢的公子,大爺,看著初長成的白末,就像惡狗看見了肉骨頭,生出了無限遐想,眼裏流露的欲望,嘴裏滴下的哈喇子都流著無恥。他們就去纏磨老鴇,而老鴇總覺得白末非池中之物,但是搖錢樹不能紮翅膀飛了把。也正尋思著計策想把白末永遠栓在身邊。而後老鴇就開始威逼利誘,用盡手段。麵對著現實的無奈,無限的誘惑,白末隻有守身如玉守心如初。相比之下,那些衣食無憂的人,卻總是做出許多尷尬的事,還要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無可奈何的委屈樣來。白末明白,錦衣玉食燈紅酒綠都隻是一時隻歡。自由獨立才是她想要的財富,永恒的財富。撒手很容易,再想撿回來可就難了。
這段時間從宮裏出來魏涼和印青就會換了行頭,來這裏消遣。畢竟一個公公,一個錦衣衛。老鴇見了這行頭迎麵而來關門歇業。還玩個鳥去。魏涼雖然目不識丁,卻能言善辯。沒讀過書卻性格狡詐。推杯換盞,一來二去,含苞待放情愫初開的白末竟然是對魏涼產生了好感。魏涼對這隻能看的小丫頭當然是來者不拒。一天老鴇正在與人商量要破了白末身子被白末聽到,再見到魏涼的時候,魏涼就決定為白末贖身了。可沒想到的是,白末拒絕了。「我又不是什麼物品,你哪天不高興了,說我是你買來的,我會死的。」白末隻問了魏涼對自己是否是真心。其實我想說的是鬼知道真心是什麼,從來隻有聽過沒有見過的東西。但白末不這麼想,設計了守衛,從青樓逃了出來。當我們這個時代「求包養」成為一種時尚,當有人千方百計要以肯不肯為我花錢來試探彼此真心,墮入紅塵中的白末卻拒絕魏涼為自己贖身,這不僅足以讓人側目,也不符合廣為流傳的才子佳人的邏輯。
豆蔻年華,情愫初開。在懵懂的年紀,小女孩容易迷失在愛情裏,白末卻自有主張。她也愛,愛的無所顧忌,愛的不能自已。所以他隻是想讓這份愛完美無瑕。而在這份愛中保持一個完整的自己。或許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了。保證完整的前提就是獨立。並且她連魏涼的特殊都沒有顧及,還沒有顧及的是將來的自己到底有沒有孩子。不問從前,不問將來。
魏涼把白末帶回家的日子裏,是甜美爛漫的。那時候兩人對望一眼什麼都不說。也是滿心歡喜。好的時光總在不知不覺中溜走,身在其時無所察覺,日後回首則滿心恐慌。隻恨不能手拘一杯,揣在胸口好生珍藏。白末當著印青的麵,對魏涼各種嬌嗔發嗲。當白末哭著說出:怎麼可以吃兔兔,兔兔那麼可愛,旁邊印青簡直分分鍾要暴走的節奏,萬分嫌棄的表情,結局就是印青多吃了一整隻燒鵝或者是提溜起繡春刀摔門而出。印青總覺得自己能照亮紫禁城了,更多的是開心人們的歸宿。可是所有人都在樂極的時候,往往另一麵就在不遠處。
白末懷孕了。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真正讓魏涼以及他們三個人開始擔心的是白末的吃東西的速度和飯量。眼看白末的肚子不見漲,飯量從懷孕前的半碗飯,兩個月的時候的一隻魚打發。四個月的時候已經能吃得下一頭鹿了。慢慢的魏涼和印青開始恐懼,他們的生活開始變得像一部恐怖片。白末時刻喊著餓,魏涼掏空了家賣了房子甚至賣了印青的房子,隻是來讓白末吃飯。到了七個月能扛到現在已經讓魏涼眼窩深陷,似人似鬼了。而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徹底的絕望。白末開始神誌不清,精神恍惚,甚至是錯亂。她會把魏涼當作印青,而把印青當作了熊,白熊。就在魏涼回頭沒有看見白末的恍惚間,她撕下了自己的耳朵,填進了嘴裏。魏涼崩潰的再也抗不下去了,召喚來了印青帶著詔獄中的鎖鏈把白末鎖在了宮中。即使被發現就意味著死亡,魏涼再也顧不得許多,他隻想能看著她。不要再傷害自己。而白末之前被愛情衝昏的悲傷,噴薄而出,彌漫了整個紫禁城。淒清的世界裏,分不清湖麵蔓延至何處,深邃的通道,飄散出來自地獄的低沉呻吟,是罪者的呻吟,於人世的不甘,與悔恨。蟲鳴刮破幽深的黑幕,蛙聲此起彼伏而來,魏涼向前邁出一步,閉上眼,幻想著將有人向前推他一把,而麵前若是無底天涯。
悲傷像遍入每一寸空隙。好在沒有聲響。
湖畔,已是靜無一人。印青獨自站在木橋上。
漆黑的湖麵仿佛被遺忘。
據說,曾有人在此處失足。平靜的湖麵不起一絲漣漪,印青像是聽到了紫禁城裏傳來的低吟。
那低吟清晰且幽怨。環轉起伏於黯微,又似直來直去於曠澤。
半晌,印青動了。凝視著四處蔓延的無邊黑暗。
深鞠一躬。虔誠而邪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