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如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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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之地。
寒冷得難以想象,仿佛時間都要凝固在這裏。往日奔流不息的海覆上了厚厚的冰層,海水隻能在冰層下悄無聲息的流淌。而冰層之上還有積雪,叫人分不清海水和土地的界限。
廣袤的雪地上除了毫無生機的白色什麼都沒有,即使是視線所能到達的最遠處,也隻有純粹的白色而已。
不起眼的一座圓形頂狀冰封火山口,一具像剛流失生命的苦行僧屍體列在山腰。青衣不遮體,編成小辮的長發及腰,身塗骨灰,蓬頭垢麵。
遠處不應在此地出現的一隻烏鴉,掙紮撲騰著朝屍體飛來,抗拒自然的勇氣讓它即將力竭的小小心髒拖著身體,離僧人兩丈處終是停止了。毫不起眼的一滴血陰出了身體,穿透了凍土層沒入大地深處。
寒風刺骨,像針一樣穿透心靈。好似一個醉漢,在遊蕩著,時而放開喉嚨狂怒地咆哮,時而疲憊地喘著粗氣。
就像那滴血,蘊了不知多久,海冰麵「咳哢咳哢咳哢」裂開了一道紋,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像冰麵突然多了無數蛛網,一隻百噸藍鯨衝破冰麵魚躍而起,尾巴拍打著。四周的薄霧,霧中的鯨,無界限的天地看起來像它遊在天上,雲中。巨大的力量讓他在霧中拍打浮遊了幾個呼吸,而後墜落,突破海冰麵撞入水中。
那苦行僧人屍首,似乎被聲浪撞破一般。自眉心而下裂了一道口子。其中有什麼想打破阻礙和桎梏,用盡力氣。身周氤氳的氣像是被點燃一樣化作盛大的藍色火焰,將積雪蒸發成水汽。深黑色的凍土表層被炙烤之後留下幹燥的細沙一樣的顆粒,隨風卷起小小的煙塵。
冰山大地劇烈晃動,山口中噴出了冰岩。就像細碎的鑽石鋪滿了山。縫隙隨著地動山搖愈加大,從中慢慢站起一個濕漉漉的生命。雪盲另「他」不自覺伸手遮住了一半的麵容,異變隨著「他」站起變得安靜,幹淨。綿綿不絕的細碎聲響,那聲音被呼嘯的寒風裹著,很快就消散了。然後他就那樣站著,以一種端正的姿勢。不適應的抬起了腳,落下。
晶瑩如玉。
沒膝的雪隨著他的腳步融化成水,在他離開之後又迅速凝結成冰,留下堅固而瑩白的痕跡,然後再迅速被雪掩埋。然而他的身上始終是幹爽的,也並沒有感覺到寒冷的樣子。
步履蹣跚的格外堅定,外界的任何因素似乎都不會影響到他。即使沒有任何參照物,他依然筆直的向著某個方向前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遙遠未知的地方在對他進行召喚。
一個人行走在這無垠的蒼茫雪原上。
「一個人」
時光在這裏凝固,他並不能夠阻擋。就像凝固的時間沒有阻礙到他的腳步一樣。
很遠之外的非白世界,此刻上演的還是不為人知的恐懼。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遠近的山影中間,營柵,旌旗參差繚亂,像黑色的剪紙一般,貼在東方淡青色的天幕上。曉月慘白的像死人的臉。
啟明星在遠山剛探出頭,扯長了熠熠的星芒,像是剛剛燃起來的一堆告急的烽火。高爾山的半坡山,後金老汗王努爾哈赤巍然屹立在一塊巨岩前麵,正一手按著劍柄向對麵山上眺望。即便是在閑靜的時候,他的氣度中也透露出一種冷峻與肅殺。
天剛蒙蒙亮,在一層透明的薄霧籠罩下,渾河好像還沒有蘇醒過來,由東向西蜿蜒透迤,在黑色的河床上舒展開了那巨蟒一般的腰身,水麵上泛著水銀般的光亮。。。。。。
努爾哈赤命皇太極領八旗中六旗計兵四萬攻薩爾滸大營,這四萬兵也像傾瀉的水銀,薩爾滸駐營明軍寡不敵眾,全軍覆沒。
站在季霖崖大營的杜鬆,親眼看到了薩爾滸的覆滅,他一言不發,穿上了自己的盔甲,集合了剩餘的士兵,準備迎接最後的戰鬥。
努爾哈赤再次發動了進攻,這一次,他帶齊了八旗的全部兵力,向季霖崖發動了總攻。
麵對絕對優勢的敵人,杜鬆毫無畏懼,他率領明軍拚死作戰,激戰直至夜晚,重創敵軍。而杜鬆還是死了,至此明軍西路先鋒軍全軍覆沒。
「死者漫山遍野,血流成渠,軍器與屍衝於渾河者,如解冰旋轉而下」
「讓敵人看到我們的戰火熊熊,讓他們聽到我們的寶劍錚錚,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看到我們額頭的汗水、我們脊梁和我們心中的勇氣。兄弟們,你可以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說,‘孩子,爺爺當年與偉大的愛新覺羅努爾哈赤並肩作戰!’而我不論何時何地都以率領各位參加戰鬥為榮!」努爾哈赤麵對著戰後疲累的士兵呼喊,引得將士們腎上腺素重新飆升,一個個眼神像剛吃過人一樣。之後轉過頭看著殘車斷臂,血流像妖豔的大麗花似的戰場。
胸中狂傲。
那大麗花中間,艱難的爬起了一個明軍,立起了明軍旗幟。努爾哈赤眼皮一陣跳動。他揮手製止軍士們動作,就那麼一步一步緩慢悠長的走了過去,像是每一步跨越了一個空間。看著這明軍,身體肌肉幾乎完全撕裂,左臂骨茬外漏。身體骨骼不知斷了多少處。當努爾哈赤看到他的眼睛,尤是堅如金石的心一陣搖擺。他的瞳孔放大,人深度昏迷,是什麼力量讓他僅僅靠著意識支撐著氣若遊絲的軀體,巍然不動。鐵盔上歪歪扭扭極不清晰的兩個字因為灌注著泥血而明亮,鐮生。這個名字此刻毅然刻在了努爾哈赤心頭。
努爾哈赤卸下金盔,抬高手臂,眾將士亦如此。猛地手臂落下橫於胸前。「哢,噹」手臂與衣甲敲擊的聲浪,帶著旌旗飄動,努爾哈赤躬下了頭,對著令人尊敬的忠誠,對著無邊赤誠血海,對著自己的狂傲。所有人沉默著,努爾哈赤兩手一分。大軍繞開這鐮生,明軍旌旗,繼續進軍。離得遠了,努爾哈赤依舊不舍得回頭張望著鐮生,似乎兩人不需交流,甚至不需碰麵,已經結下了不可描述的情誼。
而這種情誼,不足為外人道。
冰峰撐空寒矗矗,
雲凝水凍埋海陸。
殺物之性,
傷人之欲,
既不能斷絕蒺藜荊棘之根株,
又不能展鳳凰麒麟之拳跼。
如此則何如為和煦,
為膏雨,
自然天下之榮枯,
融融於萬戶。
峻峭的山和大地,都被凶惡似的冰雪所覆蓋。
殺物、傷人的惡性興起,我既不能將他們連根拔起,也無法為百姓帶來祥瑞。如此一來,百姓便無安樂。
可天下自然有法則,善惡兼存。善枯則惡榮,惡枯則善榮,待到善榮之日,萬戶必定能夠愉快地生活。
而這倆人或許等到那一天後,可以成為朋友。當然如果努爾哈赤了解曾經的鐮生,會後悔今天的決定也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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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說孩子是最童真,最無憂無慮的。殊不知,其實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早已掙紮,痛哭不已。鐮生的出生似乎不是這樣,更多的是充斥著荷爾蒙和野性的血腥味的時光。地上胸前皮肉被削,肋骨暴露,已死兩三個時辰的太醫,診其姘頭即將臨盆。魏涼表情精彩絕倫。
麻色衣衫,發蓬亂枯槁,手中片刻不停。像拿著什麼,走近了。恐懼直入骨髓,這人以手骨為筆,刻畫著什麼,描繪不停,不知疼痛。兩名小火者多呆一刻怕都亡魂皆冒,拖住這人跑向乾清宮。背後那畫像隨著主人被拖走而抽離了生命。遊蛇為血脈,刻畫的血淋漓的眼睛,遊回,輪回。似記錄著這些人的往生,往生。
「大人憐憫家中」側身兩名小火者,翠毒匕首輕抹頸。
太醫想像從前一樣勸導臨盆之人,這嘴張了又合。話到嘴邊又吞回去。這女人像生孩子跟他一點關係沒有,眼裏盡是瘋狂,身體卻豪無感覺。終於,不用忍這詭異氣氛,把手中六斤六兩嬰孩交給了魏涼,轉身便要告退,像逃命般。魏涼躬身抱著嬰孩,生怕不適。嬰兒一直在笑,純摯邪魅不可方物「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魏涼低頭,舔了下孩童身上一滴汙血,像清理,像抑製不住嗜血衝動,像。。。。。。
「我見猶憐,我見猶憐。。。。。。賊老天憐憫我這閹人呃。。。。。。。你叫鐮生好不好,喂,鐮生。哈哈哈哈哈哈」娃娃胖嘟嘟的雙手拽著胖嘟嘟的雙腳,活像彌陀下凡。唯獨眼睛不可描述。。。。
魏涼自己的路還不知道在何方,這孩子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放。說的好聽了在大人物身邊,但魏涼的命運仍無絲毫掌握,因為王才人身邊有很多太監,他平時連跟主子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天將亮,晨霧剛起。
隨著鐮生腳踝上的金鈴輕響,就這樣。鐮生落在了錦衣衛詔獄牢頭戶下。牢頭名印青,錦衣衛這個大缸裏的老好人,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這個「老好人」可不是那麼好當的。而他跟魏涼的交情也是在「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