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公子初試白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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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還是紅日當空,突然天就黑了,仿佛是一隻黑鍋突然扣在頭上。烏雲像巨浪般翻滾著,像群峰擠軋著,遮沒了天光,圧向地麵,又向著一個方向湧去。風在撼動著樹枝,發出令人心悸的呼嘯聲和噼啪聲,刮起塵沙草屑,滿天飛揚,偶然還會傳來瓦被吹落的嘩啦聲。這是暴雨的前奏,是天公向人們逞威——展示無可匹敵的力量。這個時候,人們往往躲在家裏,躲在風吹不到的地方,懷著恐懼,震懾於大自然的暴虐。
但方煦卻木然立在風中,任衣袂飄飄,散亂的頭發上沾著了塵土草屑,而且不覺不顧。方煦不是有心領略以至挑戰大自然的淫威,此刻的他,心裏一片茫然,需要強悍的自然之力,來撞激他的思惟,催動他的生命本原,挺立於世間。
自從紫霞山莊被逍遙子救起,方煦又從地獄返回了人間。但他也是通過逍遙子來維係整個人世間的,換句話說,他的人生原本是需要逍遙子幫著書寫的,未來的生活以至江湖所向他提出的許多問題,是需要逍遙子幫著解答的,逍遙子死了,他不知所措。他的過早的被撕裂了的童年連同父親和母親的形象已被接蹱而來的苦難所磨洗殆盡,他的人生記憶便是鎖鏈和皮鞭,便是血和涙,歲月對他而言不過是張著黑洞洞的巨嘴的怪物,仿佛隨時都要把他再次呑噬。明天,他所要踏進的和麵對的江湖,更是駭浪山立,危機四伏。所有這些,都要比眼前肆虐的狂暴的風更加可怖。何況,逍遙子留給他太多的未知之迷,還有父仇!當然,逍遙子也留給他就在方煦身後這三間草房。此刻,這草房正在風中飄搖。
“莫非,我就該一生孤獨?我的人生,不也像草一樣被風隨意拋擲的嗎?”他在想,他在問,他在喊,衝著狂暴的風!
說方煦孤獨,是因為放眼人寰,他已沒有一個親人。在他的記憶中還能清晰浮現的,除逍遙子外,隻有一個人:在銀龍山莊結識的沈麗花,但此刻不知死活,而且凶多吉少!而父親和母親的形象,已被充斥著皮鞭和血淚的歲月所湮埋。
師父為什麼從來不問我的身世?,是因為了解我的身世?為什麼對他自己的身世又諱莫如深?又為什麼一定要我出手殺賈複成、虎嘯林和虎有德三人?師父講的故事隱含著什麼?又為什麼要給我講這個故事?啊!這個美麗的婦人一定與我有關,一定是我的至親,莫非是我的母親?他的腦子裏浮現起一個個不連貫的被歲月和塵土銷蝕了的畫麵,他努力的把這些畫麵修複完整並連貫起來,他終於肯定,那個美麗的婦人就是他的母親!逍遙子也一定是他的親人!
風仿佛是向方煦示威,向方煦嘲笑,給方煦以啟迪,又仿佛是因方煦的懵懂無知而動怒,“呼”的一聲,屋頂上葺的草被風卷去了一大片。那一莖莖草,在空中飛舞著,快要掉到地上時,忽然又被另一股風卷起。
一股怨忿連同久蓄的仇恨在胸中奔突,方煦迎著狂風發出一聲長嘯,這嘯聲使得狂風變得更加狂野。
方煦突然抽劍向著風擊剌,又隨著風的嘯叫變換著節奏,隨著風的速度和力度變化著招式。他以意使劍,招式源源而出:青萍之末、自協宮商、舞鬆弄柏、穿庭走屋……數招一過,被風所裹挾的塵沙、斷枝落葉漸漸被劍氣裹住,並被劍氣逼在一丈之外簌簌落下。當他使到蹶石伐木、摧枯拉朽兩招時,劍氣與風勢合而為一,離身數丈之處的樹枝響起一片喀嚓之聲,手臂粗的樹枝斷了一地。
不到一個時辰,方煦插劍歸鞘。此時風也漸漸的小了,雨終於沒有下下來。天上的烏雲漸漸變薄消散,偶然露出一塊碧玉般的青霄,並且慢慢的擴展,陽光也在雲隙間露了出來。
馬“噅噅”的長嘶了一聲,似乎在提醒方煦:下一步,到什麼地方去。
方煦現在有兩件事必須去辦:一件是去銀龍山莊,為自己也為沈麗花報仇;一件是去武當山,殺武當派的掌門淩霄子,為父報仇。師父逍遙子死於唐洪暗器,這仇也不能不報,可以作為第三件事。
父親已死了十四年,報仇不急在一時,四川唐門路途遙遠,比較而言,他決定先去銀龍山莊。
方煦從逍遙子的床下搬出一個木箱子,裏麵除辛夷子留下的幾千兩銀子,又增加了逍遙子這些年來的積蓄,總共不下五千兩。方煦心想:這次出去不知何時回來,得多帶一些銀子作盤纏。他拿了三百多兩銀子,找一塊結實一點的布包了。他想了一想,覺得逍遙子穿白袍很好看,恰好逍遙子還有兩身半新白袍,試穿一下,也還合身。
雖然一切都已打點,方煦仍沒有立即離開。他想以他的人生經驗和學識(這兩年他把辛夷子所留的書都讀了,權且用“學識”兩字)思考一下明天,畫出一道關於人生的基線。這一處秘地,是逍遙子帶他來的,整整兩年了,自己已學得了一身絕技,行將離開,不知何日再來,不覺有點留戀起來。
三天後,方煦一襲白袍,腰懸長劍,馬蹄得得,踏上去銀龍山莊的官道。方煦本來長得十分英俊,白袍一襯,恰如玉樹臨風。不過單人獨騎,旅途不免寂寞。
第二天中午時分,到了一個所在,卻是平原與山地的交界處,官道也顯得蜿蜒起來。方煦剛轉過山角,隻覺眼前一亮,喝了聲采:好地方,真正是山明水秀!山不高,披滿蒼翠;水不深,清溪如帶。尤妙的時,在官道旁邊,有三間茅寮。茅寮前另搭蔭棚,蔭棚裏擺了五張方桌,蔭棚旁的柳樹長條低垂,樹枝上斜支著一麵酒旗。稍遠一點,一樹桃花,正開得盛。
方煦正有點饑餓,他把馬拴在路旁樹上,向茅寮走去。
茅寮裏,一個姑娘正在喝茶,卻隻見一個背影,隻是那一身紅裳仿佛有點眼熟。另一桌上,坐著三個閑漢,一邊吃茶,一邊用眼睛瞟那紅衣姑娘。其中一人四十多歲年紀,長得精瘦,兩撇鼠須,眼睛骨碌碌亂轉,桌邊放著一根齊眉棍,算是他的兵器。另兩個也有三十多歲,卻是精壯漢子,各人身旁放著一把單刀。
方煦走到一張空桌前,隨手把包袱往桌上一放,“咯”的一聲,引得那三個大漢望望包袱又望望方煦,臉色就有點不尷不尬起來。遂見那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長兩撇鼠須的走進茅寮裏麵去了。
方煦剛坐下,店家早迎了過來,先給倒了一盞茶,隨問:“公子要點什麼?”
方煦說:“來兩斤酒,五個饅頭,你店裏的菜檢好的上幾盤。”
時間不長,店家已把酒、菜送來,卻是一大盤牛肉和一隻燒雞。方煦倒了一碗酒,剛端到嘴邊,突然飛來一顆小石子,“啪”的一聲,把酒碗打碎。
方煦不用看,隻擊在碗的部位便可斷定,這石子是紅衣女子所發。他既可以避開,也可以接住,但他沒有,而是任石子把碗打碎。素不相識,不會無故打碎人家的酒碗,一定是酒中有古怪。他看出三個閑漢有點不善,紅衣女子也絕等閑之輩,是以不想炫技。此時他對紅衣女子誇了一句:“打得好暗器!可惜了一碗好酒,店家,換一隻碗來!”
此時紅衣女子並未回過身來,也沒有接方煦的話茬,仍然低著頭啜著茶。再看那兩個閑漢,有點麵麵相覷,拿不定主意。長有兩撇鼠須的已從茅寮裏麵走了出來,對兩個閑漢說:“你們兩個對付男的,我對付這雌兒!”說完,拿起齊眉棍,手指著紅衣女子罵道:“看你長得有幾分姿色,本打算等會兒動你,你倒壞起我們的事來了,照打!”一棍向著紅衣女子的背上打下。
長兩撇鼠須的漢子,手中棍子離紅衣女子尚有半尺,紅衣女子手一伸手便抓在手中,向前一送,棍的一端正好戳在他的胸口,接著又向前一推,把長兩撇鼠須的漢子抵在蔭棚的柱上,痛得嘴裏直喊“姑奶奶饒命。”
那紅衣女子笑罵道:“本姑娘正走得渴,又愛這地方風景不錯,一樹桃花開得熱鬧,喝口茶便走。我和這位公子開玩笑,一石子打碎了他的酒碗,礙著你的事了?莫非你在酒裏放了蒙汗藥,想打劫公子包袱中的銀子?”
沒等長兩撇鼠須的漢子回話,那兩個閑漢已跪在地上。
這兩個閑漢,見長兩撇鼠須的漢子動手,也各舉單刀,向方煦當頭劈下。方煦見劈來的刀勢,知道勁力平常,恰好筷子抓在手裏,隨手在兩柄單刀上一敲。方煦並沒有十分用力,但兩柄單刀早蕩了開去,那兩個閑漢握刀不住,兩把刀脫手飛去,力猶未盡,兩人竟在原地打了個轉——卻是相反方向打轉,一跤跌在地上。長兩撇鼠須的漢子是他們的頭,正向紅衣女子喊饒命,這兩個閑漢也向熊跪了下來。
這時,那紅衣女子轉臉看看方煦,隨即笑靨如花,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