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8.師徒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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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瀾宮,桃花遍地,隨處都是風景。
暮瓊挺直脊背,負手而立,衣袂飄飄,一頭潑墨的長發僅一根白發帶簡單地束著,竟多了幾分仙氣翩然。不時有花瓣從枝頭飄落,落在他的肩頭,發上,他仍佇立著,紋絲不動。
不久,大白蛇禦地而行,肚皮滑過柔軟的桃花瓣,磨出細微的沙沙聲。他順著暮瓊的目光看去,不遠處,趙清影躺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樹下,身上落了一層桃花,她似乎睡著了,一動不動,手握著一個酒壺。大白蛇看得入神,突然,她笑了一下,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他愣了,心中劃過一竄問號:師父笑了?
“師祖,師父笑了!”大白蛇仿佛看見新大陸似的,興奮地壓低聲音向暮瓊報喜。
暮瓊噓了一聲,警告他莫再開口。
大白蛇吐了吐蛇信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側。
暮瓊長久地注視著趙清影,目光冰涼如水,隱約的,似乎夾雜著一絲落寞。回憶如同一本沒有盡頭的流水,在耳邊訴說著師徒二人的日常。他的愛徒,他連一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一下,怎麼去了一趟人間,差點丟了性命?
那隻臭狐狸有什麼值得她付出生命的地方?
作為上神,暮瓊一方麵要維護仙界的安定,一方麵又惦記趙清影在人間的情況,那日終得閑暇,他特地趕去人間,路上,突然沒來由的心慌,他凝神估算,得知她近況危急,遂火速趕到她的身邊,卻見她形神消散,一個人承受了多少苦痛,才會放棄對生的念想,他依稀聽見她悲涼的聲調,不知是問別人還是問自己:“你們說,他現在在幹什麼?”
幾千年向來處變不驚的暮瓊頓時氣得肺都快炸了,哪個不睜眼的混蛋敢這般折磨他的徒弟,而且是唯一的弟子!等等,那個小小的孩子……是她的?暮瓊又氣又急,又不敢耽誤,急匆匆地收了她的形神隻身返回仙界,連大白蛇也未來得及通知。
一個了卻生念的靈魂,是無法喚醒的,除非,你找到辦法對症下藥,重燃她的生念。
那段時間,暮瓊居於太瀾宮而不出,避客不見,可急壞了天帝,眼下他還有事,然而天後聽了小仙娥的稟報之後,與天帝對視一眼,二人一言不發。
“影渡劫失敗,你說她能否撐過去?”天帝也替她擔憂,那隻從前無法無天的青鸞,自從她下界之後,仙界冷清得不是一絲半點,看起來天宮仙氣嫋嫋,一派祥和,實際上,死寂得可怕,待得越久,天帝越感枯燥與厭倦,而每次趙清影的調皮搗亂總能讓他心情舒暢開懷,雖然也會給他製造不大不小的麻煩。
“有兄長在,應該沒問題。”天後默默地握住他的手,明明是太瀾宮的家事,卻好像把整個天宮也籠罩了一層痛苦的陰影。她在天宮多年,不曾見過暮瓊哪日亂過方寸,但是影出事以後,他閉門不出,整日把自己鎖在渡月洞,苦心做法,保護她的形神。
沒有人知道,那段時間,暮瓊上神經曆了什麼。三個月後,趙清影醒了,她開口就說了一句話:“我死就死了,何苦把我救活?”她說得那樣傷情,把師父的心都捏碎了。
她醒了之後,要麼就坐在桃花林裏,長久的發呆,要麼提一壺酒,把自己灌醉,大睡三日。暮瓊心疼,卻毫無辦法,但凡有一丁點辦法,他也不會這樣,每天站在她的身後,不出聲地陪著她。
他想對她說:“影,你並不孤獨,為師陪你!”
可是他低估了“那個人”的影響力,隻要她還記著從前,她的臉上便永遠掛著哀傷。
有時候吃醉了酒,醉眼迷離的狀態中,錯把他認成了那個人,口中喃喃那個人的名字,抱著的卻是他,他不敢動,亦不敢出聲,生怕打擾了她的念想,就那樣無聲無息地陪著她。
有時候她醒來,到處找他,找得著他的話,便嚷嚷著穿花衣裳,可太瀾宮隻有勝雪白衣。暮瓊凝神望她,不怒悲喜,在她轉身後低聲叮囑小仙娥,為她做幾身繡花衣裳。一朵朵桃花在白衣上盛放。他望著她一路小跑進桃林,別樣的姿態驚豔了他的眼,心中開始懊悔,從前為什麼非要逼她穿素色的衣服,這些別致的圖案穿在她的身上多了幾分窈窕淑女氣質。
大白蛇歪著頭輕聲問:“師祖,師父多久能好呢?”
他見她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既心疼又著急,偶爾他悄悄去人間看看小師弟,最近發現被慕輕寒給弄走了,氣得他差點要了那對夫妻的性命,可後來住了手,他看到慕輕寒對小師弟似乎還說得過去,也知道他認定的事情完全沒有任何的回轉餘地,索性沒有露麵,但那又怎樣,他害得師父這般厭世,這筆仇他永遠忘不了,在他的心裏,欺負他的師父,就是欺負他白落,那天要不是以為師父情況不容樂觀,他早就教訓慕輕寒了。
就算後來他得知慕輕寒的真實身份是大名鼎鼎的妖澤太子,他給他打的唯一的一個標簽就是“渣男”!
暮瓊沒有回答,淡漠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這個問題根本無解,他不忍心看她每天渾渾噩噩借酒消愁,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替她承受那些無法言說的傷痛,原來多活潑的人啊,就算把他氣個半死,她也總是掛著一副樂嗬嗬的笑容,從不知愁為何物,現今呢?那個張揚得有點囂張的假小子去哪了?
回憶如同潮水翻湧。
遙想當年師徒初見,趙清影還是一隻羽毛未豐的雛兒,叫聲尖細稚嫩,暮瓊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好奇心大發,翅癢難耐,抓了他的發帶飛到半空,一邊扇動著翅膀,一邊挑釁地嘰嘰喳喳:“嗨,大傻帽兒!”話隻說到一半,她的眼睛看直了,如瀑般的墨發披散開來,俊冷的五官如刀裁一般,淡淡的目光投向她,白衣勝雪,腰間佩了一塊白玉桃花,恰如點睛之筆,清冷出塵,她看得呆了,忘了扇動翅膀,直線加速墜落,卻被他單手托在掌心,他的眸光中繾綣開一絲溫柔,薄唇輕啟,聲線一如其人,緩慢而溫柔,深深地迷醉她的耳朵,他說:“你是不是迷路了?”這百裏荒野,幾無蟲鳥走獸,小家夥定是落單或迷路了。
“你真好看,我長大以後能嫁給你嗎?”幼小的趙清影看得如癡如醉,絲毫不知嘴角流了他一手的哈喇子。奶聲奶氣的趙清影逗笑了暮瓊,她第一次看到他嘴角漾起的淺淺笑意,他憐愛地敲了下她的腦殼,道:“你才多大點呀?”
趙清影不服氣地跺跺爪子,挺著胸脯子急道:“你是不是嫌棄我小?”好像那樣她就大了身形。
當時的暮瓊隻覺得她的言辭童真有趣,見她孤身野外,怕她遭遇不測,動了惻隱之心,有意帶她走,便問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十分願意!”趙清影樂開了花,自她出生不久,她的爹娘雙雙去世,留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她,白日黑夜到處東躲西藏,能活到現在純屬幸運的加冕,現在有人要收留她,正求之不得。本來呢,她的本意是先捉弄他一番,然後偷取他的財物拿去換吃的,現在好了,連這些折騰都免了,一想到以後可以衣食無憂,她就覺得鳥生有了希望。
從此,她住進了太瀾宮,無論暮瓊去哪兒,她便跟去哪兒,像個小尾巴一樣,形影不離。
後來她化了人形,他牽著她的小手出門,帶她見識大好的世界,他認了她做徒弟,將畢生所學一一傳授於她,他看著她的點點進步,心中十分快慰。
聽著她的一聲聲“師父”,他的心都快融化了。
她小小的時候,他幫她紮丸子頭,她總是張開雙臂,吵著要他抱抱,沒來由的,她總抱著他的臉啃,親完了還砸吧著嘴:“師父,你真好看,你身上好香啊!”
“……”他笑了,芬芳的桃花林中,綻放了他絕大部分的笑容。
“影,不許撒嬌,今日好好練功!”
趙清影聽了,嘟起嘴巴,樣子十分惹人憐愛,但練功這事兒沒得商量!漸漸地,她發現,撒嬌對他不奏效了。
暮瓊也說不清楚從什麼時候起,她變了,變得叛逆而敏感,變得喜歡花哨的東西,他覺得太俗,可是約束她,可是他越是幹預,她就越是反抗。雖然他對她還是一如平日的好,可是她卻不覺得,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開始偷偷溜出太瀾宮,開始給他惹事,還一定要他去善後,他忙得焦頭爛額,但從未罵過她一句,說過一句重話。
偶爾,他會發現,她悄悄地給他做好早膳,悄悄地躲起來看他用膳,他都知道,她的早膳中總帶著一股桃花的香氣,她曾說過,師父的身上很香,有桃花的味道,說的時候,眼睛不自覺地瞄向他的玉佩。他留心了,不日給她弄了一個更精致的玉佩,高興得她圍著他忙前忙後,一直師父師父的叫,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看著她,猛然發現,她長大了。
一轉眼間,她就長大了,可是,一不留神,她就被妖澤的混小子拐走了,還弄了一身的傷,他憑什麼可以,肆意傷害他一直用心嗬護的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