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為何突然要遣奴婢出宮？”帝王剛下葬第二日，顧婉就被柳晴歡叫到了屋內，開口便是這麼一句話。
    “原先你進宮，是要將你分配給別的娘娘，或許有緣，你與小姐生得像，我便將你送去了離塵殿，也讓皇上有個念想，不想浮生殿失了火，也帶走了他，我抱著私心，不願你年紀輕輕就被這宮牆阻隔了一生，原是進宮就非自願，既然你與皇上緣分如此淺薄，我便成全了你，出宮去吧。”柳晴歡揮揮手。
    “皇上入葬皇陵，這皇宮也再無我留戀之處，我明日便會動身去守陵，原本離塵殿的宮女都要跟著去的。”言下之意很明顯，你與浮千落相像，我便懷著私心送你出宮，尋個好人家就嫁了吧。
    “姑姑。”顧婉“砰”地跪下，“奴婢離家之時父母已亡故，因家裏叔父要將我賣去青樓，不得已才來了皇城，奴婢已是無家可歸，況且自幼仰慕皇上，姑姑又待我這般好，奴婢願意去皇陵守墓。”
    “你正當大好年華，這又是何苦。這世間應當沒有一個人願意做另一個人的影子，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沒有必要為了不相幹的人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年華。”
    因我欽慕皇上，想陪他最後一程，反正本就無牽無掛，在哪兒都是一樣。
    “求姑姑成全奴婢。”
    “世上真有這麼傻的人，你這般，倒有幾分像她。”歎了口氣，柳晴歡也不分辨，“罷了，若你執意如此就這樣吧，隻是一旦進了皇陵可就由不得你後悔了，終其一生隻能待在那裏，孤燈為伴。”
    “我本就上了年紀，也沒幾年安生，於我這是最好的歸宿。”
    “奴婢知道，謝姑姑成全。”
    第二日，柳晴歡就打點了衣物，帶著顧婉等一群守陵宮女出了宮，顧婉雖進宮不久，聽到旁人說了那麼多，加之自己也見到了那麼多，本就對這世間紅塵看開了，叔父要將自己賣去青樓，縱然逃離日後也隻是胡亂嫁了人，若有安生日子倒罷，隻是皇後那般尊貴之人也落得這樣的下場，實在讓她對這塵世有了一點排斥，她命裏平平，並非大富大貴之人，原本想著在宮裏老死也好，及至柳晴歡施恩送她出宮，她也不過是想遁入空門罷了，既然如今能去守著皇陵，至少餘生衣食無憂，也是好的。
    那些愛恨糾葛，她當真仿佛經曆了一般，心中悵然。
    皇宮中再無與浮千落一絲相關的東西，最後記著她的兩個人，一個逝去，一個離開，承載著所有回憶的浮生殿也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一幅畫像都不曾留下。
    空蕩蕩的皇陵與熱鬧的皇宮形成對比，顧婉每日能做的，就是陪著柳晴歡，跪在陵墓中，守著曾經的天子。
    “姑姑，皇上吩咐將皇後娘娘的棺木也遷入皇陵之中，為何隻有一件紅衣和一根碎簪子？”顧婉不解，雖然知曉那身紅衣與翠柳玉簪是皇上所贈，難不成皇後娘娘什麼東西也沒有留下？
    “皇上殯天之後，我遵照聖諭派人將小姐的棺木遷來，不想那竟是一座空棺，除了一座無名碑，什麼也沒有。”
    “空棺？”
    “那之後我也有想過小姐可能並沒有死，隻是這樣的可能性太小，況且已經三十幾年過去，就算要找怕也是找不到了，當年靈餘侍衛自願留下守墓，短短幾年便消失無蹤，或許皇上也懷疑過吧。”
    “算了，都過去了，如今皇上已歿，縱然小姐活著兩人也再不能見，就這樣吧。”柳晴歡抓了一把紙錢，扔入麵前熊熊燃燒的火盆之中，頃刻之間化為灰燼，前塵往事，一概了斷。
    顧婉的臉在火光之中閃爍不定，望著身前成疊的紙錢，好像做了什麼決定。
    借著火光，柳晴歡眼神一時有些飄忽，恍惚中看到了所有人，不一樣的所有人。
    浮千落還在，塵離墨還在，莫原、靈餘還在，清絮與玉孤笙都在。
    那裏沒有宮牆大院，沒有繁華鬧市，處處山清水秀，飛鳥嘁嘁，清泉潺潺，沒有恩怨糾葛，在山林深處，種著垂柳，蓋著三間矮屋。
    屋外空地上，浮千落歪在榻上看書，身後柳枝搖擺，塵離墨隻著粗布衣衫，坐在門前石頭上捆著柴火，時不時朝浮千落那邊瞥幾眼，一派饜足。
    另一座矮屋前，柳晴歡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安靜地剝著豆子，時不時哄哄懷中的嬰兒，不遠處，莫原與靈餘扛著鋤頭回來，顯然剛從地裏歸來。
    最後一座矮屋，玉孤笙一手捧著藥書，一手搗著草藥，一邊還要哄著發脾氣的清絮，著實是忙不過來，腦門上都是汗。
    晚上，隻在院中擺放了一張大長桌子，所有人都圍聚在一起，聊著家常。
    “這飯菜越來越清淡，落兒都瘦了。”塵離墨戳著飯碗，一臉不滿，看著自家寶貝，這幾日沒了多少油水，剛養回來的一點肉又消下去了。
    “公子，實在是這幾日雨水頗多，收成不太好，您就忍耐幾日？”靈餘也苦著臉，地裏沒收成，養的雞也還小，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明日去集市買些肉食回來。”
    “嘁，你這大少爺，吃不慣便不要吃，一日田地都沒去過還在這抱怨。”莫原本就看塵離墨不順眼，逮著機會就奚落幾句。
    “你怎麼跟我表哥說話的，讓你下田還委屈你了？”清絮摔筷子。
    “好了好了。”玉孤笙打著圓場，“不就是不小心忘了你的生辰麼，我都已經補上賀禮了，你這氣也應當消了。”
    “你還說，你送的都是什麼，有人送禮物送地瓜的嗎？”不提還好，一提就來火。
    “我這不是窮嗎，明年補份好的給你。”玉孤笙求饒，無奈道。
    清絮隻是哼了一聲，浮千落望著這幾人，嘴角掛著笑，雖說每日吵吵鬧鬧卻是一直相守，至今無一人離開，如此也倒好。
    “小姐身子似乎好了許多？”柳晴歡挪到她身邊。
    “嗯。這幾日吃了藥，感覺舒服了許多。”
    “那便好。”後者聽言夾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小姐多吃些。”
    月光灑下，那一幕似乎成了定格，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縱然生活平淡，至少都是守在一處的。
    那是他們最向往的生活，最平凡的生活，卻也是，最遙不可及的生活。
    其實，若是當真能那般過一生，不知多好。